从苏州去往杭州的官道上,长长的大军蜿蜒而行,阴沉了好几日的天,太阳终于出来了。天真热,不像是九月天。
刘命骑马走在队伍中间,擦了擦额头的汗,身后一名下属跟上来抱怨,“刘校尉,这天儿真热啊!”
“张哥,热的话你就降降火呀,马车里可有大把的妞儿呢!”刘命身旁另一名下属嘿嘿直笑。
刘命瞪了那下属一眼,说道:“老郭,那是方……那是圣公的女人,你就少打主意了!让刘将军的人听到就不好了。”
长长的行军队伍中,刘命的人马被安排押送粮食,而女子、金银则由刘赟的人押送。女子大约有一百多名,都装在马车里,捆着手脚,这些女子大多是不超过二十岁的黄花闺女,要押往杭州城献给方腊。
再过几日,方腊就要在杭州城登基了。这次押送钱财、女子、粮食等赴杭州去,便是要为方腊登基作准备。
刘命是降将,虽然擒了知府、宣抚使、通判等人,立了功劳,可他自己也清楚,毕竟他不是方腊军内部的人,所以才被分配到押粮食的苦差。
“刘哥,你说,方腊这种农民都要当皇帝啦?这天下是不是真的要大乱了?”
“我可听说还有山东的宋江、河北的田虎、淮西的王庆,都要作乱呢!”
“胡说,宋江不是被招安了吗?招安宋江的好像是一位驸马爷……”
“嘿嘿,被招安的有官做,造反的称王,哪怕就做个山大王,也天天可以搂着美妞儿睡觉,唉,可不就苦了我们这些当兵的吗?白白替朝廷卖命,没钱没女人,战死了抚恤金都不一定给你家里,这他妈狗屁朝廷!刘哥,我们早该降方腊了,起码有钱发呀!”
听着身边老郭与老张二人的聒噪,刘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此时一队斥候军插队经过,他便狠瞪老郭老张两眼,示意他们闭嘴。
见到方腊的直属斥候军,老郭老张也不敢再乱说话了,等斥候举着黄旗过去了,才敢稍稍小声说话。
“嘿!这小子想逃走,快抓住他!”
“快抓住他!”
行军队伍中,一辆囚车后面,一个被绑着手的半大孩子,从队伍里往旁边小路急冲而去。
刘命看了一眼,那是知府高启堂的大儿子,今年十一岁,也是要被押到杭州去杀头的。
而高启堂的妾室,此时被绳子捆着,和其它一些重要官员的家人一起走在囚车前面,她头发散乱,眼神呆滞,头上的值钱头饰都被抢走了,脸上淤青,身上穿一身破旧衣服,胸口有不少抓痕,显然是受过不少凌辱。
囚车里的是高启堂,一身囚衣,蜷缩在一角,不敢抬头看人,背上、肩上到处都是被鞭打的痕迹,显然,刑政、刘赟等人可不想让他死得太痛快。
“别追了!”
那十一岁的孩子在跑,刘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骑着一匹枣红宝驹,朝追那孩子的两个士兵吼了一句。
然后从身旁士兵手里接过一张从苏州缴获的神臂弩,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微笑,搭箭拉弦,“咻”的一声,一枝长长的弩箭穿透那孩子的身体……
“啊……呜呜呜……”孩子的母亲,高启堂的妾室,见自己孩子被射死,啊的一声跌坐在地上痛哭,士兵用鞭子抽她,她也不肯起来。
啪的一声,一鞭子抽在她脑袋,她头上流血浸染了黑发,她只是趴在地上,掩嘴痛哭,眼里泪流不止。
“把她衣服扒了再打!”刘赟走过来接过士兵的鞭子,冷喝一声。
哗啦,布条撕烂的声音,刘命闭上眼睛,随即睁开,快步走了过去,抽出腰刀,手起刀落!
“呃……”当刀身穿透女人的胸膛,女人睁大眼睛惊呆地看着刘命,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刘校尉,你搞什么啊?”刘赟不满地瞪着他,“谁让你杀的?这个婊子还有用呢!”
刘命抽出腰刀,跪地解释:“刘将军,圣公让我等速速到杭州,沿途不要耽搁,这女人太聒噪了,不如杀了了事,免得耽误行军,刘将军以为如何?”
啪的一声,刘赟一巴掌扇在刘命的脸上,又一脚将他踹倒,指着他鼻子骂道:“混账的狗东西!老子让你杀了吗?以后再敢违背老子命令行事,老子就把你杀了!”
刘命低头,忍气吞声道:“小人下次再也不敢,多谢刘将军不杀之恩。”
“混账…!”刘赟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鞭子,才怒气冲冲地回到坐骑,上了马后,还瞪了他一眼。
刘命只是低头,不敢瞧他。
“刘哥。”老张、老郭扶起刘命,嘟嘟囔囔抱怨刘赟下手太重。
刘命重新回到马上,脸上怏怏不乐,脸上的那一道新鲜鞭痕,在阳光下甚是醒目。
女人的尸体被马车碾压,又被马匹踩踏,无人收拾,孩子的尸体也无人收拾,高启堂看着自己的妾室、孩子被杀害,伸了伸手,想喊,却被囚车外的兵士用枪棍往里一棍戳晕了过去。
刘命骑在马上,随马上下颠簸而摇晃着身体,身旁老张、老郭在讨论些什么他完全听不见,只有刚才刘赟那一鞭子和那句“杀了你”的威胁,依旧在脑海里出现。
他出手一刀结果高启堂妾室的性命,自然是不想再看她饱受凌辱,他渐渐发现官员们的家人落到方腊军的手里,断然不会有好下场,有些甚至被煮食,以前只是听闻传言,可当他真正见到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那些农民军请他一起食用时,他当场呕吐了。最近,他越来越怀疑,当时自己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投靠方腊,真的对吗?
当清醒地认识到方腊造反也是为了金银财宝为了享受女色时,他的脑袋时常天人交战,他不知道带着苏州降军加入方腊阵营会是怎样的结果,又或者说……反而会是一条错误的路?
当初他选择放过高启堂的妻室和小儿子,他救下用簪子划烂自己脸的吴梅英,想的都是如何少些杀戮多救些人。到了今天,已经走到杀人才是救人的地步了吗?他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要吃人?
有些事情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而眼下,却只能选择押着粮食继续前进……
…
隆隆隆,一阵推磨般的声响,枯井上面盖着的轻石板被一只女人的手推了开来,枯井里露出一个女人的头,她拉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挎着包袱从枯井里爬了出来。
女人和孩子在井里呆了好多天了,水和食物都没了,包袱里倒还有些银子。
当从井里出来那一刻,女人忙举手挡着太阳光线的强烈照射,眯起了眼睛。
女人一身脏污,脸上满是污迹,从井里出来后,抱起孩子慌乱地一直往东边走,走到一颗大槐树下,和一个老奶奶聊了几句什么,就被老奶奶藏到家中去了。
这个女人正是高启堂的妻室,叫王滢,是建武军节度使王亶的表妹;而那老奶奶郭氏,是十年前高启堂做知县时王滢的佣人。
王滢曾对郭氏不错,郭氏感怀在心,把她和高启堂的小儿子一直藏在家中,直到苏州城方腊守军被打败,重新回到朝廷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