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益青城西面一条通衢官道上,叶昶与老道这一对师徒,一个气喘吁吁,有气无力,一个神闲气定,悠然飘逸。
“老道,我们为啥不搞一匹马?”
叶昶腰间挂着那柄价值不足五两的大路货色劣质刀,身体弓着,弯着腰将两条胳膊耷拉在肩上道。
“我可没说不要,是你自己不买的,不要什么都怪在贫道头上。”
老道身上穿的依旧是那件下等道士所服的灰色道袍,不过和几天前相比,上面已经污污点点了。
毕竟老道出门可真是身无长物,足够的孑然一身,啥都不带,身上连一个江湖人出门在外必不可少的褡裢都不存在。
如今距离叶昶与老道出雾丘已经四五天了,因为几人个个身上带伤,到了锁心寺,又在那里客居了几晚。
第三天雪茵便带着白菁向两人辞行,说是要回家了,如今母亲已死,血姥她暂时也奈何不得,当今之计最好便是回家。
更何况,她已经八年未曾归家了。
她家在哪,叶昶不知道,也没问。
因为老道当时眯着他那一双猥琐至极的小眼睛,文绉绉地说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
什么青雘点之玉,丘上望红袖,雪茵也点了点头。
两者说这话,很明显,便是不想让他知道嘛!
叶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收两头和而为之,便是青丘。
据传青丘有三美,山阳玉美,山阴青雘美,山丘妖更美,便是这句话暗含的全部意蕴了。
叶昶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刀,有垂涎欲滴地看了看老道腰间那柄其貌不扬的浮尘,道:
“到了益青城,老道我们可要先给我买把趁手的刀啊!”
老道极目远眺,看隐隐约约映入眼帘的益青城城池。
益青城虽不比双阳城繁华多少,可作为诺大剑州的一州治所,其内城外郭却也格外的不小。
双阳城崛起时间也就是在这几十年间而已,借助着帝国新修的四通八达的大道而逐渐繁荣起来。
而益青城在本朝太祖开国时期,便已经是剑州重城,若是双阳城早早崛起百十年,或许这一州治所也有力与益青争上一争。
迫不及待想要一把趁手兵器的叶昶此时也不感觉到累了。
甫一入城,便拉着老道寻东问西,走街串巷,寻找一家在这称得上号的铁匠铺。
路边几位懒洋洋蹲在墙边聊天的须发皆白满面皱纹的老大爷,嘶哑着嗓子笑道:
“小伙子算是问对了人,老头子从生下来便是益青城的人,论到熟悉这里,哪个比得上我?
你若是想找上号的铁匠铺买把不错的兵器,那闻名百年的天器铁匠铺便是你的首选了,从这里走,往前走再过四个街道,便到了。”
那位热心肠的老大爷抬了抬眉,打量了一下叶昶和不远处的老道,道:
“小伙子,你这样子可不像能买起最低三百两纹银的刀的人啊。”
叶昶笑着回答说自己只是想要去长长见识,并不是带算买。
“天器,取天而为之器,天不予之,我代天而器。
名字起的那叫一个霸气,这一家铁匠铺我也知道,他们闻名天下的天器山庄我也去过。
叶小子运气不错,只要有钱,虽说搞不来一把名气大的不行的良刀,可差一等的刀还是可以的。”
叶昶和老道二人边说边走,没多久便到了位于街区中一个不错位置的天器铁匠铺。
叶昶大大咧咧进了门,一进门便毫不客气道:
“掌柜的呢?你们生意来了,快出来迎客!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刀给本少拿出来!”
掌柜的听到喊话,急匆匆从里面面带春风地走出来。以为是哪家挥金如土的年少公子哥想要买把刀挂在腰间撑体面。
前两天益青城王家那位绣花枕头公子不就花了五千两买把售价只有四千五百两的宝刀么?
嘿嘿,那次生意一下子五百两进了自己的腰包,家里那个母老虎晚上都卖力了几分,以往羞羞答答,自己死劝都不肯的动作那天晚上也出人意料的答应了...
真是黄白之物决定家中生物啊。
可当掌柜的看到叶昶身上那件市井直缀而不是锦衣玉袍掌柜的脸色一下子拉了老长。
厉声教训身后的小儿道:
“以后没有大生意,不要叫我出来,什么阿猫阿狗也想来我们天器?”
叶昶听了,当场不乐意,堂堂双阳城叶大少,什么时候让人如此看不起过?
虽说出了双阳,不再是地头蛇,可怎么说他也不会仰他人鼻息不是?
“呔!”
骂了一声,叶昶伸手入怀,便要掏出被自己藏在袖口衣领的银票。
袖口,翻来覆去不见一张,衣领里,也没有,
当即,叶昶就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干笑。
不过他转眼一想,他奶奶的,前几天去雾丘时被老道和蓝雪提溜来提溜去,银票早就不知掉在哪个爪洼国去了...
叶昶心机一动,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脚上的两双布鞋。
果然看到里面有些湿润和臭味的两张一千两银票,身上的钱容易掉,可这脚里的总掉不了吧?
叶昶掏出两张银票,又挣扎着站起身子,将钱恶狠狠地拍在桌上,道:
“他娘的,这是不是钱?”
嗅着伴随着叶昶拍下银票而扇来的风,天器之中三人一个个无言。
半响过后,掌柜的从眼角中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钱,是钱,两千两,小二,还不去给这位公子拿来一把两千两的好刀过来?”
叶昶有些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大马金刀地找个位置坐下。
片刻后,小二双手抱着几把种类各异的价值两千两刀出来。
雁翎、柳叶、朴刀、大环刀各式各样。
叶昶看了片刻,掂量掂量,最终选中的是一把雁翎刀。
一手持刀鞘,一手拿刀柄,叶昶缓缓拔刀。
本朝太祖曾写下名篇,开门一句便是‘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太祖喜欢这雁翎刀,自太祖肇始,龙昌国历代皇帝也都对这雁翎刀情有独钟。
皇宫折射市井,江湖人或者军中悍将,也都因此而偏爱上了这雁翎刀。
雁翎形似雁翎而得名,刀尖处有弧度,有反刃,可刺可挑。
老道接过叶昶的刀,拇指与食指并在一处,对着刀身一捻,轻轻掰动,又曲指一弹,刀身颤鸣不已,这才点了点头,将刀一甩入鞘。
那掌柜屁颠屁颠地走过来,嘿嘿一笑道:
“客官可还满意?我们天器百年老字号,这刀绝不会造假地!”
叶昶与老道对视一眼,花了银子,拿了刀,便直接离开了。
一路上,叶昶双手一直摩挲着他那把刀,便如同新娶妻的糙汉子,恨不得将自家媳妇摸个痛彻到能夜辨双足才罢休。
“咕..咕~”叶昶肚子忽地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叶昶刚要说话,又是两声咕咕之声响起,只不过这次不再是他,而是老道也饿了...
“老道啊,我们身上没银子了,咋整?”叶昶道。
老道将目光移向叶昶,一双小眼睛中泛着笑意,叶昶也同出一辙地笑了起来。
“莺儿飞呀,猎狗滴嘴,哪有打劫来的肥?”
......
老道与叶昶整了整衣服,站在一家酒楼外,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一同进了门。
“小二,把你们招牌菜都他娘的上一遍!”
“好嘞!”
叶昶和老道围桌而坐,环顾了一边四周,忽地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光头和尚也正坐在旁边一张桌子旁,狼吞虎咽地吃着素斋。
老和尚也不老,正值中年,体型稍胖。
虽说坐在那里,可随着那和尚大快朵颐地挥舞着筷子,叶昶依旧能够看到腰间的横肉的甩动。
小和尚面容便清秀了许多,年纪约莫十几岁,与叶昶自己一般大小。
可或许是因为许久不曾吃饭的缘故,毫无吃相地与大和尚抢着那盘子里仅剩的一块豆腐。
吃着,嘴中不忘与师傅理论道:
“师傅,豆腐你已经吃了这么多,就不能给徒弟我留一块么?”
那大和尚也没有什么谦让徒弟的觉悟,不甘示弱,辩驳道:
“刚刚在你身边那盘白菜都下了你的肚子,我说话啦?”
叶昶摇摇头,看了这师傅没有师傅样,徒弟没有徒弟样的师徒,啧啧一下。
自言自语说句不讲究的和尚。
正出神间,菜已经有几道放在了桌子上,老道已经埋头开始吃了起来。
回过神来的叶昶骂道:
“老道,给我留一点,那盘鸡给我留个鸡腿!”
说罢,自己也加入到了抢食的行列,成了刚刚还在嗤之以鼻的不讲究道士...
酒足饭饱后,叶昶和老道坐在那里歇息。
结账嘛,先不急,不消化消化一会怎么溜的快?
旁边桌子上一大一小两个和尚与叶昶这边一大一小一个道士如出一辙地歇息。
这一会儿人渐渐离去,小二也佝偻着身子走过来,
“嘿嘿,客官,咱们这一桌一共是三两银子。”
叶昶眯着眼看那老道不说话,便道:
“小二啊,不要急,等我们走的时候再结账可行?
现在刚吃饱,一会顺便了。”
小二原本笑着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
“客官,你不会是没钱吧?看你腰间那把刀价值不菲,不像是没银子的绣花枕头吧?”
叶昶虽说是真的没钱,可明知道气质不能弱的道理,双手往桌子上一拍,声色俱厉道:
“不要狗眼看人低!”
小二双手抱在胸前,也不再佝偻模样,冷笑道:
“你这样的老子我见多了,不给钱?你还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来这里吃霸王餐?”
“老七,打一顿,将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抢过来!
他奶奶的,晦气!”
一道身材极为壮硕的汉子带着三名手下一人拿一把棍子走过来,叶昶与老道看到,迅速起身,便要夺门而出。
与两人一样的,还有那两个没钱的和尚被几名汉子追赶。
那名小和尚,一边脚底抹油地逃,边不忘双手合十,神色虔诚道:
“出家人吃顿饭,你们便当施舍如何?便当做上山烧了几柱香如何?
小僧多在佛祖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如何?”
回答他的话的是一记扔出的铺面而来棍子和来自师傅和尚的暴栗...
叶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天器铁匠铺,太祖之时所建,欲夺天之器而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