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四个人在各自的肚子叫吵声中醒来。
两只臭烘烘的布鞋被慧远含在了嘴里,慧远大和尚掏出嘴里的布鞋,连连呸了几声,似乎要将经过一夜酝酿的嘴中气味给全部吐出。
慧远作势要将手中的布鞋狠狠甩出去,蓦然感觉到站在凉飕飕地板上的双脚有些冰冰的。
顺眼看去,他奶奶的是自己的鞋?
慧远将鞋子放在地上,双脚要穿,眼睛向叶昶与一禅看去,大怒叫嚷道:
“谁干的?”
有些心虚的叶昶与一禅对视一眼。
一禅挠挠头,而脸皮功力已经深不可测的叶昶面上毫无表情,甚至有些呆板,强忍着笑容...
慧远看出徒弟和叶昶表情的异样,鞋子也不穿了,弯腰顺势拿起,一手一只。
叶昶与一禅见情况不妙,撒开丫子朝门外跑去,两人异口同声道:
“师傅(胖和尚),明明是你睡觉呼噜声太大啦!”
啪!啪!
两声。
慧远扔出的鞋子仿佛是长了眼睛,正中两人面门。
慧远赤着脚,腾空而起,拿下两人,一手拎着一个的一只耳朵。
“你们两个臭小子,还敢不敢了?”
叶昶撇嘴反驳道:
“大和尚,你睡觉如同地震,雷鸣入耳,咋睡?”
“师傅,叶子最先看不下去,是他先把一只鞋子放在你嘴里。
可是我看你依旧呼噜声如雷,想着一只鞋已经塞了,再放一只也没啥。
这才...
你可不能怪我。”
一禅主动开始卖同伙道。
慧远冷哼一声,手下开始毫不留情地用力扭动。
“嘶~疼!疼!”
叶昶与一禅倒吸一口凉气道。
孟老道插嘴,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慧远呐,你声音委实有些大了,老道我昨日也难以入眠啊。
当年我们俩抵足而眠时你还没有这么猛啊...”
咕噜咕噜几声,四个人肚子叫声此起彼伏。
慧远放下两个人,穿上鞋子,将手放在嘴边干咳两声。
“一禅啊,该去化缘了。”
一禅猛然想起一件事,耷拉着脸道:“师傅,完了,包裹落在凤集街了。
钵盂和经书也都在里面。”
慧远一板粟打在一禅光光的脑门上。
“居然敢去逛窑子。
你去就去,居然把吃饭的家伙都丢在了那里。”
慧远又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左右想来那钵盂也已经破了五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到寺里再找方丈讹...
咳咳,要一个。”
四个人分为了两拨,师徒对师徒,按照慧远的说法,各家自扫门前雪,谁的肚子谁解决。
叶昶跟着老道来到一户有着高门大宅的人家前,一同蹲在悬着硕大蔚府二字的门前一个大石狮子旁,不时向敞开着大门的宅内张望。
“贫穷人家没有多少油水,连自己家肚子都填不饱,怎么来施舍我们?
以后我们都瞅着这样的人家。”
老道手中拿着那柄脏兮兮不堪入目的浮尘,蹲在那里对叶昶说着自己走南闯北十来年的江湖经验。
发现叶昶正趴在石狮子后怔怔出神地朝里面看,老道抬起一只脚,对着叶昶屁股裆下从下往上毫不留情地就是一脚,
“臭小子,听到没!”
骂完之后,没有注意当下很痛苦的叶昶,而是顺着叶昶方才的目光看去。
正看到一个腰间佩剑的亭亭玉立大姑娘在宅院中一处凉亭下拿着一本书皱着眉头,有意无意地掀翻着,身边有一个双手背后管家似的人物监督着。
虽然十数丈外的那姑娘距离较远,可距离始终抵挡不住美貌的冲击。
老道一眼看去,呵,还挺漂亮,怪不得浪迹花丛的叶小子都看到出神。
叶昶缓过神来,恶狠狠瞪了一眼老道,随即又烟消云散,嘿嘿一笑道:
“当然听到了,可是我们真要选这一家?
我怎么感觉门前那两个看门狗可不像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啊。”
叶昶方才一直在看那女人,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奶奶的那女人正是昨晚追了叶昶与一禅半条街的女人!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啊。
老道冷哼一声,“你懂个屁!”
叶昶看老道非这一家不去的架势,不由得苦笑。
看了看老道,他身上所穿的衣服经历与血姥一战后显得破破烂烂并且有些脏乱,满头的灰白银丝经历这几天的干草窝的翻滚,也开始乱蓬蓬的了。
叶昶一笑,从地面泥泞处拿起泥巴,往自己脸上抹去。
这便认不出我来了吧?
老道扫视了一眼叶昶,满意地点了点头,很有天赋...
没有三分落魄相,哪敢石狮门前讨饭来?
老道弓着身子,仿佛是被生活中的饥饿压垮一般,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叶昶看到老道满脸菜色,也心中惊叹不已,这老道也有做那戏子的潜力?
娘的,这身子一弯,发须凌乱,还真有那七八分的模样。
若是手中再多出一个缺了口的破旧瓷碗,衣服再破烂几分,我他娘的还真以为是个乞丐呐!
老道似乎发现叶昶的目光,得意一笑:
“小子,这可是我这数年江湖混的来的经验,你想要达到咱这境界,没个十几年练不出来!”
叶昶咂舌不已,当乞丐还一本正经在这给我胡说八道?
老道接着道:“叶小子,这戏你可不能给我演砸了。
你就给我演个快要饿死奄奄一息的孙子吧,来,我背着你。”
叶昶二话不说,翻身上...马?...不,翻身上老道。
凭老道实力,背后即使有叶昶这百十斤依旧轻若无物。
哼唧了一声,开始踉踉跄跄从石狮背后走出,摇摇晃晃地朝大门走去,脚步慢慢悠悠地跨过台阶。
终于在走了三个台阶后,最后一个台阶脚下一浮,一个趔趄,甩出了个狗吃屎。
叶昶没料到老道这么一手,虽趴在老道身上,可两条被老道紧紧抱着的腿却磕在了石板上,叶昶咬着牙,附在老道耳边切齿道:
“老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老道道:“你懂个锤子,不这样怎么装可怜?今天想吃饭就给我闭嘴!”
老道背着叶昶艰难地从石板地面上爬起来,一抬头便看到两个身形魁梧的看门家仆。
老道‘有气无力’地道:
“两位兄弟...咳咳...行行好,能不能给我们一碗饭吃?
我们爷孙俩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两个恶仆正要赶人,院子里面的那位无心读书的大小姐听到动静,说动管家后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那位大小姐大大的眼睛瞪的滚圆,看向两个想要出手撵老道的两个恶仆。
原本凶神恶煞的表情却配上了她那张圆圆的脸蛋,倒显得异常可爱了,不吓人,而是惹人发笑。
“你们两个,没看到这一老一少两个人都快饿的不行了么?
怎么就不能拿来一些饭菜给他们?”
那位约莫十五六的大小姐手放在剑柄上,做出欲拔剑之状,娇声呵斥道。
两个家仆当即吓的两腿打颤,家中这位喜武不喜文的小姐虽说长者一张极为好看的脸蛋,心地也十分善良,可经不住她喜欢找他们这些‘弱不经风’的家仆护院切磋武艺啊!
说是切磋,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师承府邸中深不可测老管家的大小姐,可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可爱’了。
尤为令人心悸的是,每次大小姐不小心将人打伤,还满目可怜之状地询问家仆们有事没。
家仆们有事那肯定是有事的,身上莫名多了几道口子,鲜血哗啦啦地流能没有事?
可是在老管家那双能杀人的目光中,每个被打的家仆还总是必须笑脸回答,没事...没事啊...
两个家仆连忙说是,飞奔地跑去厨房拿一些饭菜。
那位名叫蔚之瑶的大小姐这才转过头来打量叶昶与老道两个人,眨了眨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询问道:
“你们等一会儿,饭菜马上就到了。”
蔚之瑶刚认认真真询问过,便兴高采烈地又叽叽喳喳地向老道问东问西。
“你们是打哪来的?你们是江湖人士么?”
“听说江湖上的许许多多豪侠个个武功高强,人人侠肝义胆,看到不平事总要插上一手,真的假的?”
“你们去过京都么?听爹爹说京都是益青城的数倍大,街市闹林经夜不息,可有此事?”
......
老道听着这毫不停顿的问话,不厌其烦,倒是叶昶悠悠从‘睡梦’中醒来,强行给自己加戏。
“爷爷,这是在哪呢?
怎么耳边总是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江湖江湖的?”
叶昶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有气无力嘟囔道:
“爷爷,放我下来吧,你受累了...我可以走了。”
叶昶下了老道背,看到蔚之瑶,眼神之中神采奕奕。
“老妹儿...咳咳,这位小姐,如果你想要问我江湖上的事情,理应找我啊!
我爷爷不喜欢给人讲述这类奇闻轶事。”
“我和爷爷两个人从南走到北,又从西到东,整个龙昌都踏遍了,我若是说江湖游历第二人,恐怕无人敢说第一....”
叶昶胡话谎话乱说一通,虽说他刚离家没有几天,可从小到大便是听这种江湖故事长大,信手拈来之事,有何不可?
况且他自己不就是和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同出一辙么?
虽说出生在人人羡慕的豪门大家,吃喝不愁,可却羡慕那些表面风光无限实则艰难异常的大侠生活。
老道没有插手叶昶与那小姐搭话,而是双手负在背后,小眼睛不时透出一阵精芒。
出乎意料的是尾随着大小姐来到门前的白发驼背管家也毫无动作,反而是笑眯眯地看着,并不时凝重地打量一下老道。
这个老道他看不透。
这时,两个看门家仆一人端着一碗菜,拿着三四个馒头出现在门内。
叶昶方才指点江山的气势在饥饿下荡然无存。
见老道手快地接过两碗菜,蹲在石阶旁便大快朵颐起来,他也赶紧停下,蹲下来从虎口中夺食。
那位驼背管家声音有些嘶哑:“小姐,我们走吧。”
蔚之瑶又看了一眼叶昶老道,不情愿地迈着步子朝府中走去,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啊。
叶昶也从埋头于饭菜中醒来,刚好和蔚之瑶对视,他脸上带着笑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呜咽道:
“你如果想来可以去城西北来找我,这两天我们应该都不会离开这里。”
“半佛鼾声如雷,佛子久苦之,不敢言。后与刀仙、刀道游,刀仙患之,夜起身填鞋于其口中,声乃止。”
——搜神记·卷六·半佛慧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