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小院内,一片寂静,就连秋虫都睡下了,只有夜风刮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几间屋子的窗户全都先后暗了下去,唯独正屋里面,窗户透出来的亮光依旧,闪烁着柔和的灯光。
卧室里面,秦羽瑶站在床边,弯腰拉起被子,给睡熟了的宝儿盖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放下帐幔,悄声走了出去。
要做成人形模特的结构,秦羽瑶花了一下午的工夫,才将将做了一半。这种速度可不行,秦羽瑶心中想道。然而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熬夜加点,尽量缩短时间。于是,秦羽瑶坐在堂屋里,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握着木头,开始雕琢其他的部位。
这里没有塑料,也没有其他轻巧坚固的物品,否则秦羽瑶也用不着如此辛苦地削着木头。一个不小心,被木刺扎进肉里,秦羽瑶“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放下匕首,把扎入指肚里的木刺揪了出来。
顿时间,指肚上涌出一大颗鲜红的血珠。秦羽瑶掏出帕子,将指肚裹住,看着未完成的木件,直是摇头可惜。万事开头难,在严重缺乏创意与生活用品的古代,想做些什么创举性的东西,都是举步维艰。
等到手指不再流血,秦羽瑶重新拿起匕首,再度雕刻起来。
秦羽瑶曾经想过,叫思罗给宇文轩捎信,派来两名可靠的木匠,来给她打下手,或者替代她的工作。以宇文轩的身份,这些对他而言,相信并不是难题。而且,根据宇文轩以往的表现,如果她提了出来,他应当不会拒绝。
可是,秦羽瑶不想麻烦他。如果是朋友、亲人,秦羽瑶可以很直白地提出需求,并且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叫他们快点帮忙。而如果是纯粹的利益关系,更加可以毫无顾忌。可是,宇文轩不行。
他是宝儿的父亲,在对她的态度上,也有些异常。秦羽瑶不是傻子,也不是木头人,她可以感觉得到。从宇文轩送首饰,教她内功,不经意间或者刻意表现出来的态度,都在昭示着他想重归于好。
如果秦羽瑶欠了他,那就不是可以金钱衡量的利害关系,而是最难撇清的情感纠葛。这是秦羽瑶的大忌,所以不论再困难,只要能够不让他帮忙,就不让他帮忙。
门帘后面,卧室里面,宝儿翻了个身,没有抓住秦羽瑶的衣袖,不由得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屋里亮着灯,并不黑暗,宝儿四下望了一圈,掀开被子爬下床,光着脚丫往门口走去。
只见堂屋里面,秦羽瑶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木头和匕首,正在聚精会神地雕刻着木件。宝儿躲在门后头,乌黑的大眼睛眨啊眨,看了一会儿,没有吭声。转过身去,爬回床上,在床里头躺下,自己盖好小被子,闭上眼睛睡去了。
秦羽瑶一直忙到子时,才雕刻好一整套模特。放下匕首,将模特的各个肢体关节扣在一起,又拧动着螺丝,只见效果还不错,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此时,方才觉着眼睛酸痛难忍,连忙将模特拆卸下来,仔细收好,然后吹了灯进屋躺下。
翌日,天气有些阴沉,并不像平常那般,光线早早就照进屋里来。昨晚虽然睡得晚,然而秦羽瑶仍旧照常醒来。睁开眼睛,只见屋里光线暗淡,再扭头一瞧窗外,只见灰蒙蒙的一片,似要下雨。
秦羽瑶穿衣下床,来到院子里打起拳法。自从搬到这个院子里,秦羽瑶仍旧坚持日日打拳。虽然家里添了许多人口,有时候陈嫂起得早,有时候三秀起来如厕,并不太方便。可是秦羽瑶只是稍微犹豫过后,便仍然坚持打拳。
尤其,在那日被公孙若尘派来的六个蒙面人围堵过后,更让她心生警惕——若是她并无武功在身,或者是她武艺不精,被人绑了、杀了,又该如何挽回?
于是,秦羽瑶来到院子里,认认真真地打起拳法。并且练习宇文轩教给她的内功招式,按照合理的吞吐心法,一招一式都打得极为认真。打着打着,忽然心中有些明悟,登时叫道:“小黎,出来!”
话音落下,西厢屋里走出来一个人影。生得斯文白净,清清秀秀的少年模样,走到秦羽瑶身边问道:“夫人叫我何事?”
“陪我练几招!”说完,秦羽瑶率先踢出一脚,朝小黎攻击过去。
小黎顿时答道:“是,夫人。”口中答着,已经身子一歪,避过秦羽瑶的攻击。
在秦羽瑶的主动攻击下,小黎被动跟着应对,虽然没有吃亏,然而也没有占过便宜。渐渐的,秦羽瑶皱起眉头,道:“不用怕伤到我!”说着,手下凌厉一击,朝着小黎的要害攻击过去。
吃此一招,小黎心下一震,再也顾不得保守,认真地与秦羽瑶对招起来。然而越打,小黎愈发吃惊,他原本以为秦羽瑶只会些女人家的玩意,譬如做饭、绣衣服等。哪怕秦羽瑶每日早起打拳,他也觉得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空有花架子。
谁知,秦羽瑶的功夫,竟然不在他之下!
于是,在一个毫无保留,一个渐渐抛出家底功夫,两人越打越投入。就连三秀走出屋子,站在旁边观看都没有察觉。
“夫人真厉害!”当秦羽瑶的一脚踹空,在墙上留下一个半指深的脚印后,秀兰仰慕地道。居然忘了,初见那日,秦羽瑶甩出的杯盖击飞她的耳坠,险些削掉她的耳朵。此刻半点惧怕也无,直是满满的仰慕。
秀茹望着这一幕,却是害怕居多,她躲在秀兰的身后,将下巴搁在秀兰的肩膀上,只露出来一个脑袋,望着院中打得激烈的两人,小声说道:“夫人真可怕!”
会做好吃的菜,会画好看的衣裳样式,设计得出精巧的高跟鞋,生得漂亮,武功也好——简直就是完人!
此刻,与秦羽瑶打成平手的小黎,心中对秦羽瑶已经不止是震惊。他是闲云楼年轻一代,最有潜力的云鹰,怎么秦羽瑶的功夫,竟然不在他之下?明明她从前只是一个小农妇,没有经受过训练,可是她的敏锐、随机应变,许多时候竟然超出了他!
“停手吧!”将灵感运用到实战当中,已经有些心得的秦羽瑶,率先喊出停战。她收手抽身,脚下一弹,来到三步之外的台阶下,对小黎点了点头:“辛苦你了,早饭多吃一碗。”
小黎被迫收手,还有些意犹未尽,他看了看秦羽瑶,又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的其他人,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是,夫人。”
吃过饭后,秀兰和秀茹穿上同一款式但是不同颜色绣样的曲裾,袖里揣着秦羽瑶给的十几两银子,手挽着手儿,美滋滋地出了门。
秀禾则回到屋里,拿起绣样,继续给宇文婉儿的绣鞋。而秦羽瑶则继续拿着匕首,开始削制第二具模特。
宝儿抱着小白,乌黑的大眼睛看了看秦羽瑶,又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里,大眼睛眨了眨,“噔噔”地跑出屋门,往西厢里去了。
进了思罗的屋门,背过身把屋门关上,然后来到思罗的面前,仰头叫道:“思罗叔叔。”
只见小家伙神秘兮兮的,还把屋门给关上了,思罗觉得很是奇怪:“小主子,你有什么事?”
“思罗叔叔,我想见爹爹。”宝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地说道。
原来是想主子了,思罗心里一松,答道:“主子最近十分忙碌,小主子再等些时日,就可以见到主子了。”
宝儿垂下眼睑,过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粉嘟嘟的小嘴巴,说出来一句险些叫思罗吓得肝胆俱裂的话来:“你告诉他,我不认他做爹爹了。”
不能陪他玩,不能帮助娘亲,要他有什么用?
“小主子,万万不可!”思罗吓得出了一头的汗,再也维持不住面无表情,此刻满脸的惊愕,活像是被人一拳捶裂的木板。他连忙蹲下,看着宝儿道:“小主子,千万不可如此,主子忙碌,都是为了你啊!”
宝儿咬了咬唇,后退一步,摇头道:“我不相信。”他谨记秦羽瑶的话,眼睛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他不能只听别人怎么说,他更要看别人怎么做。
如今,他只看到娘亲忙碌,爹爹不见人影。思罗叔叔却说,爹爹都是为了他和娘亲,宝儿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看了看思罗,忽然又说出一句叫思罗恨不得以头抢地的话来:“思罗叔叔,你不是好人。”
闻得此言,思罗险些一头栽倒。他愕然地看着宝儿,再迟钝也明白了些什么:“小主子,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宝儿摇摇头,又退后两步,忽然转过身不再理他,打开门跑出去了。
身后的思罗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直是满头雾水。他直觉有些不好,便写了一封信,交给专门送信的小鸟儿,给宇文轩送去了。
京城,轩王府。
“婉公主的人,今天从我那里撤出去了。”书房里,窗台边上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皇室专用的绣着蟒蛇的华服。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面孔,看起来斯文秀气。
“皇叔以为,婉公主是放弃了吗?”这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正是三皇子宇文翊。他挽起袖子,弯腰面向一盆娇艳的木芙蓉,一只手拎着水壶,另一只手握着小剪子,修理起了花儿。
书房的另一边,宇文轩坐在轮椅上,正在推动着轮子,熟练地挪动到书架旁,取下一本三指厚的大书。放在腿上,又推动着轮椅,来到桌案后面。他听了三皇子的话,清冷的声音答道:“婉公主从来不是愚笨之人。”
“那皇叔以为,翊儿该如何?”宇文翊停下动作,直起腰来,看向宇文轩问道。
宇文轩翻动着书页,时而停顿思索,时而飞快翻动。半晌之后,才合上书页答道:“安排些人,分散到京中各处,迷惑她的视线。”
皇叔为何如此看重那名绣娘?只见宇文轩安排的计划,竟然如此费周章,宇文翊不由得眉头微皱。然而他走到这一步,靠的多半是宇文轩的扶持,便点头答道:“是,皇叔。”
宇文翊握着剪刀,将花盆里的唯一盛开的一朵木芙蓉,“咔嚓”一下剪掉。然后,看着仅剩的几颗大小一般无二的花苞,满意地放下剪刀。捋平了袖口,转过身说道:“既然如此,那翊儿告退。”
“嗯。”宇文轩头也不抬,挥笔疾书着什么,任由宇文翊转身离去了。
不多时,千衣走进来,手里握着专用的信纸:“主子,思罗来信了。”
“哦?”宇文轩抬起头来,望向千衣的手中:“拿过来。”
千衣把信放在桌上,然后便出去了。宇文轩则打开信纸,阅读起来。看了几眼,不由得眉头微微皱起。他抬起笔,几次下笔,总觉得不太满意。最终,索性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从抽屉里取出银色面具,叩在脸上。
已有些日子没有见他们,不如趁此机会,正好去看一看他们。
宇文轩戴上面具,换了衣服,便离开轩王府,往京城外行去了。运起功力,脚下飞快,一路往青阳镇上秦羽瑶的家中行去。心里想着,上次见到宝儿的时候,宝儿同他还那样亲近。怎么忽然之间,就不认他这个爹爹了?
是不是,秦羽瑶对他说了什么?虽然与宝儿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但是宇文轩知道他的这个儿子,那是最亲近秦羽瑶的了。倘若秦羽瑶对他说了什么,那绝对是有分量了。
而且,宇文轩有信心,自己是除了秦羽瑶之外,宝儿最亲近的人。所以,能够让宝儿忽然对自己产生抗拒感,那个人定然非秦羽瑶莫属了。
秦羽瑶忽然如此做,到底是无心还是刻意?仅仅是因为吃醋了,为了向他展示,她在宝儿的心中才是第一位?还是有什么事情不好开口,想以此叫他去,通过宝儿的口中说出来?片刻之间,宇文轩的心里已经转了几道弯。
不,不是如此。若是旁人的话,这些猜测都有可能。但是那个人是秦羽瑶,宇文轩便觉得,这些猜测必是枉然。
此时,秦羽瑶正在院子里削制着模特,忽然只觉眼前一暗,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面前多了一个人,颀长的身躯,淡淡的冷香,露在银色面具外面的如玉肌肤与尖俏的下巴。
“你怎么来了?”秦羽瑶有些惊讶地问道。他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在忙着吗?
宇文轩道:“过来看一看你们。”然后,目光移动,落在桌上的木雕上面,微微有些讶异:“这是什么?”
对于他语气里的不经意间的亲昵,秦羽瑶故作不知,低头握着匕首,继续削制起来:“小玩意罢了。”
宇文轩只见秦羽瑶对他不热情也不怠慢,仿佛当他是路人,又仿佛当他是不需要刻意招待的熟稔之人,不由得在心里琢磨起来。
然而他琢磨半晌,也没有琢磨出个究竟,便问她道:“最近事情多吗?有没有什么难处?”
“还好。”秦羽瑶完成一个部件,小心地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弯腰从地上捡起另外一根打磨出粗略模样的木头,有些打趣地抬起眼睛看着他道:“怎么,你还有余力帮我?”
在秦羽瑶的眼中,宇文轩应该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帮她?这也是她忙着雕刻模具,无暇休息也不去向他求助的原因之一,她不想自讨没趣。
果然,宇文轩一时无言。片刻后,才说道:“京中势力暗潮汹涌,我确实无暇分身。不过,如果你有难处,尽可以让思罗给我传信,我尽量支配资源助你。”
“谢了。”秦羽瑶低头削制着模特部件,对此不置可否。前世有句话叫做,男人靠的住,母猪会上树。有些话听听就罢了,谁往心里去,谁就是傻子。但凡她自己能够应付,她便不会向他求助。实在无力时,才考虑在他那里碰一碰运气。
秦羽瑶的这种不热络也不冷漠的态度,却让宇文轩的心里有些不适起来。他走到秦羽瑶的旁边坐下,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问道:“宝儿呢?”
“屋里呢。”秦羽瑶头也不抬地答道。
宇文轩“哦”了一声,就在秦羽瑶以为他会进屋去找宝儿时,却只见他动也不动,稳稳地坐在凳子上,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现在公主的视野中?”
“你挡不住了?”秦羽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问道。
宇文轩的手指扣在桌面上,轻叩三下,缓缓说道:“你似乎对我,有些意见?”
闻言,秦羽瑶回想今日见到他时,每每说的话以及说话的语气,不由得心中一紧。上午的时候,她见到宝儿跑进思罗屋里,虽然没有听清他们说的什么,但是宝儿跑出来时,小脸儿上分明没有笑意。
瞧着情形,宝儿多半是想念宇文轩了。秦羽瑶怜惜宝儿,便对面前这位不负责任的男人有些怨念,不知不觉便露了行迹,倒是有些失态了。她自嘲一笑,说道:“没有什么意见,觉着这样说话有趣罢了。”
罢了,与他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他该忙的还是会忙,不愿意照顾的还是不会往心里去。总归家国大事,野心雄图,才是他的要紧大事。
宇文轩沉默了下,渐渐发觉,这阵子没有出现,之前做的努力仿佛有些白费了。然而他不后悔,那都是他应该做的、他想做的。他这一辈子,还从未后悔过什么。
想了想,说道:“婉公主对你的兴趣与日俱增,一直致力于寻找你。如今我帮你顶着,她暂时不会找到你。如果你什么时候有了别的想法,便告诉我即可。”
“好。”秦羽瑶点了点头。只见宇文轩来了这么久,她还没有叫人给他上茶,也觉着不该,便朝里头喊道:“陈嫂,上茶。”
不论如何,宇文轩毕竟是客人。而且,她屡屡对他无礼,他也没有恼怒或者什么。相对于他的身份而言,这样已经是十分难得了。等到陈嫂的茶水上来,宇文轩端起杯子饮了一口,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执杯壁,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秦羽瑶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同他置什么气呢?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往后也不会走到一起去,何必叫他心里有想法?便指了指屋里,说道:“宝儿在里头,你跟他去玩一玩吧。”顿了顿,补了一句:“他最近想你了。”
“好。”宇文轩放下杯子,起身往里头去了。擦过秦羽瑶的时候,回首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低着头聚精会神地雕刻着木头,左手的手指头上,赫然布着数个伤口,不由得手指微缩,仿佛扎在的不是她的手指头,而是他的一般。
他想了想,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目光往屋里走去了。
屋里面,宝儿抱着小狐狸趴在桌上,一直看着宇文轩和秦羽瑶说话。只见宇文轩往屋里走来,便抱着小狐狸从桌上爬下来,一溜烟儿跑到床上,装作一直在床上玩的样子。
“宝儿。”宇文轩走进卧室,朝床上的小小身影喊道。
宝儿听到声音,支起身来,仿佛才知道他来了似的,软糯糯的声音唤了一声:“面具叔叔。”
闻言,宇文轩的脚步一顿,想起思罗给他的信上,写着的宝儿不想认他做爹爹的事来。他想了想,走到床边坐下,拉过宝儿抱在腿上,说道:“宝儿,叫爹爹。”
宝儿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低下头抚摸着小白的耳朵,不吭声。
“思罗说,你说他不是好人?”想了想,宇文轩换了一个话题。此刻,心里对思罗一直絮絮叨叨,事无巨细的汇报,头一回有了好感。否则,他还要通过问话,套出宝儿都说了什么话,以及分析这些话的缘由。
而此时,他已经得知宝儿都说了什么话,以及说出那些话的背景。稍加分析之后,心中便有了初步的判断。只需要进一步分析,便能够解开宝儿的心结,却是容易许多。轻轻摸着宝儿的头发,宇文轩透过面具打量着宝儿的神色。
只见宝儿低着头,肉呼呼的小手摸着小白的耳朵,说道:“因为他说谎话。”
“哦?他说了什么谎话?”宇文轩问道。
“他说,你总是不来见我们,是为了我们好。可是,我觉得不是。”宝儿微微嘟起小嘴,看起来稚嫩不晓事的样子,然而语气却格外认真:“他撒谎了,所以他不是好人。”
宇文轩不由得怔了一下,说道:“宝儿认为,他说得是谎话?”
“嗯。”宝儿点头。
宇文轩张口,想告诉宝儿,他确实是为了他们好。可是,面对着宝儿格外认真的小脸,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说不出来。他不来见他们,只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们好,然而另一部分原因,却是与他们无关了。
宝儿的心太过纯真,容不得半分敷衍。于是,宇文轩的解释,便没有出口。
坐在宇文轩的腿上,宝儿仰头看着宇文轩,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口,又把头低了下去。
“那么,宝儿什么时候才叫爹爹?”宇文轩搂着宝儿,一点也不着急,只是慢慢哄着他说话。
宝儿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去,说道:“你不陪我玩,也不给娘亲帮忙。”
“所以,宝儿不愿意叫我爹爹?”宇文轩问道。
宝儿点了点头:“嗯。”
没有见到宇文轩的时候,宝儿对他有些怨念。可是此时坐在宇文轩的怀里,听着他不急不缓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仿佛刮风下雨也冻不着他,天塌了也砸不到他的感觉。
于是,宝儿又抬起头来,抓着宇文轩的衣裳,心里有些着急起来:“如果你是我的爹爹,你该疼我的,也该疼娘亲。”
“是谁告诉你,我不疼你,不疼你娘亲?”宇文轩问道。
宝儿说道:“我没有看到你疼我,也没有看到你疼娘亲。”他只知道宇文轩好久没有来了,他只看到秦羽瑶很晚了还在忙活,都没有时间睡觉,十分辛苦。
“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不一定为实。”宇文轩想了想,严肃地道:“你没有见到的,不可以去否决,那是片面的,明白吗?”
宝儿点了点头,软糯糯的声音说道:“娘亲教过我。所以思罗叔叔说你是为我们好,我说他是骗子。”
宇文轩不由得噎了一下,说来说去,他还是没能把宝儿哄过来。
“你们这是较什么劲呢?”不知何时,秦羽瑶来到门口,抱着双手站在门边,挑眉看向屋里的父子俩。
“娘亲。”宝儿从宇文轩的腿上跳了下来,跑到秦羽瑶的身边,抓着秦羽瑶的手,以示他和秦羽瑶才是最亲近的,才是一家人。
秦羽瑶摸了摸他的小脸,说道:“别闹了,去和小白玩吧。”
“嗯。”宝儿又看了宇文轩一眼,便收回目光,抱着小白跑出去玩了。而秦羽瑶则站在门边,看着宇文轩道:“等你有时间,愿意花心思教育、陪伴宝儿时,宝儿就同你亲近了。”
宇文轩沉默了下,说道:“你把宝儿教得很好。”性格善良,却不糊涂。心思玲珑,擅于反思。他的儿子,是个极敏锐的人。
“谢谢。”秦羽瑶坦然受之,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有时间,就多花些时间过来,陪陪宝儿。否则,我可能会找个男人,给宝儿做后爹。”
话音刚落,屋中顿时似乎刮起飓风,一股冰冷而沉怒的气息骤然爆发,直直冲着秦羽瑶而来。被这股气息冲击,秦羽瑶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她倚着门边,面色不改,只是有些沉下来。
“你方才说什么?”宇文轩从床上起身,来到秦羽瑶面前。只隔着半臂的距离,他望进她的眼睛问道。
“一个健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一个性格完善的孩子。宝儿的性格里面,缺乏男子的刚强与冲劲,太过绵软与细腻。”秦羽瑶没有与他较劲,只是如实说道:“这都是因为,他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所以?”宇文轩微微扬高尾音。
秦羽瑶微微移开目光,不受他漂亮的能够蛊惑人心的眼睛影响:“宝儿需要一个父亲,你承认吗?”
“他有父亲,就是我。”第一次,宇文轩亲口承认他的身份。说到这里,他挥起袖子,将屋门全都关上,将窗户全都关上,然后抬手抚过面孔。下一刻,遮盖在脸上的面具不见了,露出一张俊雅灵秀的面孔。
如美玉一般细腻,如明月一般皎白,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红唇。漆黑的瞳孔仿佛带有吸力,让每一束望进去的目光全都无法自拔。他微倾上身,又凑近一些:“你看到了吗?我就是宝儿的父亲,这就是证据。”
诚然,他和宝儿生得一般模样。唯一的区别,便是宝儿的腮边还有些婴儿肥,五官没有长开。但是每一个见过宝儿和宇文轩的人,都会认为,他们就是父子俩,不带半点虚假。
“我并没有否认。”秦羽瑶被这张俊美得蛊惑人心的面孔,诱惑得有些失神。她移开目光,不去看这张集上天钟爱于一体的面孔,说道:“我只是说,宝儿需要一个父亲,在他的身边教导他,陪伴他。如果你只管生,不管养,那么……”
话说到这里,宇文轩身上的冷意与郁怒又增添一分:“我的儿子,不需要别人来教。”
秦羽瑶不由得冷笑:“有种你就把他带在身边,日日教导。否则,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闻言,宇文轩微微眯起眼睛。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在怪他,没有把他们接到身边?想到这里,方才的怒气奇异地消失了,他恢复平静的神情,并且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说道:“等再过些日子,我就把你们接到身边。现在,还不安全。”
听了这话,秦羽瑶在心里直撇嘴。这位可真够自作多情的,她只见一时半会儿同他说不清了,便没有再解释,而是直接说道:“我没有别的要求。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每隔三日,来这里看宝儿一回。教他下棋也好,教他习字也好,教他练武功也好。每次,必须待够一个时辰以上。”
闻言,宇文轩怔了一下。没有想到,秦羽瑶的要求竟是如此。
“未免你太过忙碌,我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公主那里,你可以放开辖制,尽管让她找到我就好了。”秦羽瑶又道。
宇文轩微微惊讶:“你做好准备了?”
“差不多。”秦羽瑶说道,抬起眼睛斜睨过去:“如何?我减轻了你的负担,如果你再推三阻四,我可真的要给宝儿找后爹了。”
“后爹”二字一出,宇文轩的身上又散发出寒冷的气息:“这两个字,不要再叫我听见。”只见秦羽瑶并不怕他,仍旧是面色如常,心中不由得有些无力感。为什么,他就拿她没有法子呢?
“我答应你。”宇文轩说完,便抬手将面具戴了回去。一瞬间,仿佛周围的光芒都黯淡几分。就在秦羽瑶松了口气,终于不用面对那张比皎月还要勾魂的面孔时,却忽然眼前一花,蓦地额头一凉。
“你,只能是我的。”一吻作罢,宇文轩挥袖打开门窗,率先迈动步伐朝外面走了出去。
身后,被这一吻惊住的秦羽瑶,愕然良久,才将将回神——这个家伙,居然吻了她?
他凭什么,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前世的秦羽瑶,并非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可是,面对如此霸道的宇文轩,仍旧有些惊愕。自然,这些无法平静的心情里面,啼笑皆非居多。
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将下巴一扬,抬脚走了出去。她之所以对他客气,仅仅因为他是宝儿的爹爹。她不想叫宝儿伤心,才会这么客气对他。否则,换了其他人,胆敢如此无礼,她早就抬脚踢飞了去。
来到外面,只见宇文轩坐在桌边,此刻宝儿也偎了过来,仰头与他说着话。不知道说到什么,只见宝儿眼睛一亮,惊呼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宇文轩抱起他坐在腿上,“我是你的爹爹,也许从前我做得不好,没有让你感受到我的疼爱。从此往后,你有要求就对我说,我一定尽量满足你。”
察觉到身后传来的两道审视的目光,宇文轩本来已经挺直的背脊,不由得挺得更直了。方才与秦羽瑶的一番谈话,让他的心里有些紧迫感。儿子都不想叫他爹爹了,女人竟然想再嫁给别人,这简直不能接受。
“嗯嗯!”宝儿激动得连连点头,伸出双手搂住宇文轩的脖子,软糯的声音叫道:“爹爹!”
闻言,宇文轩的心中才稍微好受一点。他回抱住宝儿,逗他说话:“宝儿,你娘亲最近又做什么好吃的没有?”
“有!”宝儿用力点头,开始一一细数起来。
听着宝儿软糯的声音,怀里抱着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宇文轩心中有些感慨。倘若他日,报了仇、得了权,最终却失去怀里的小人儿,也是一大缺憾。
而且,他微微侧头,看向走过来坐在旁边的秦羽瑶,只见她弯腰拿起一截木头,右手握着匕首,开始削制起来。侧脸认真而迷人,不由得心头一动。这样辣俏的美人,他还没有抱过。
这一次宇文轩一直待到将近傍晚,吃了宝儿央着秦羽瑶做的几样零嘴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倒是想留下来吃晚饭,可是最近的事情太多。而且秦羽瑶说,可以叫宇文婉儿找到她了。中午的时候,才跟宇文翊定下计划,他还要去制止与补救。
于是,离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轩王爷,走出门后,被簌簌的秋风吹在身上,莫名生出一股悲凉感。
“夫人!你想不想知道我们今日的见闻?”终于捱到宇文轩走了,秀兰与秀茹终于放松下来。一前一后跑进秦羽瑶的屋里,蹦着跳着,说不出的雀跃。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她们就仿佛被什么抵在脖子上,说不出的压力。而宇文轩一走,她们顿时回归本性,一个个活泼得没有正形,来到秦羽瑶的屋里,直是冲着她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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