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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木如眉与薛程仁带了两名下人,提着虽然说不上厚重,但是也绝对不菲薄的礼品,登门求见绿荫阁的东家,木家的当家人。

木家的当家人,如今仍然是木老爷。可巧,这一日他却是在家,正闲得无聊,穿着一身居家的袍子,待在书房里逗鸟儿。听闻来了客人,且竟然也姓木,只在脑中过了一圈,便记起来了。

青阳镇木家,说起来算是木家的远支一族,因着出了一个有生意脑子的,名唤木大山,且极会来事儿,年轻时跟随在木老爷的身边,将木老爷服侍得极为舒心。故而,等到木大山成亲后,便由木老爷做主,将青阳镇上的绿荫阁交由木大山打理,算是放他享自在去了。

一晃眼,便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只不知道,大山这回进京,竟是什么事儿?

木掌柜,也就是木大山,在青阳镇上算得上地头蛇一条,然而在京城绿荫阁的木家门下,却连条泥鳅都算不上,顶多算条蚯蚓罢了。木老爷整日交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对于这个曾经拉低身段,如下人一般伺候自己的远支同族,是不曾放在心上的。

故而木大山虽也常常进京来拜见,木老爷却是极少见他。就连逢年过节,也是没有工夫的。木大山心里也清楚,故而渐渐不再来寻,只是每每备了不错的礼品,叫门房捎了进来。

为此,木老爷一直觉得木大山甚识时务,青阳镇上的绿荫阁的掌柜一职,便一直叫他当下去了。此刻听闻木家来人,他以为是木大山,便叫小厮去请了:“叫他们去前厅等着。”

说了一声儿,便换了件稍微不那么随意的衣裳,手里握着两只磨得水溜光滑的山核桃,抬脚便往前厅去了。谁知,来到前厅一看,却只见一对年轻夫妇。

木老爷怔了一下,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扫了几眼,最终定格在木如眉的脸上:“你是大山的女儿?”

木如眉连忙拉着薛程仁福身行了一礼,然后回答道:“回老爷,正是。”

然而木老爷却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满。木大山来见他时,都是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头的。怎么他的女儿,却如此不懂礼数?淡淡点了点头:“我听大山信上说起过,你是他的爱女,至于这位,便是大山的赘婿了吧?”

薛程仁便抱手一礼:“回老爷的话,正是小婿。”

木老爷口中说着,脚下未停,来到首座上撩开袍子坐下,又指着下首对两人道:“随意坐,别客气。你们今日来我府上,却不知是什么事?”

木如眉闻言,却是顾不得什么了,拉着薛程仁便膝盖一软,磕在了地上:“求木老爷给家父做主!”

这回知道跪了?木老爷眉头微挑,捏在手心里转动的山核桃略停了一停,木大山惹了什么事,竟叫女儿女婿大老远进京见他?随即又想到,这些年来,木大山做事却是稳妥,从不曾给他惹过事。便对两人抬了抬手,道:“你们起来说话。”

木如眉便拉着薛程仁站起来,却不肯回到座位上坐下,而是渐渐哽咽起来,说道:“老爷,我爹死了!”说着,便添油加醋,把木掌柜之死说了一遍。

自然,在她的口中,便成了秦羽瑶仗势欺人,心狠手辣,容不得别人赚银子了。并且,她把曲裾说成是木掌柜的功劳,秦羽瑶是偷了他们的创意,才经营出来秦记布坊。

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张,递给木老爷道:“可恨那秦氏竟是个有些门路的,她偷了我们的创意,竟然在自己的加工下,又衍生出许多其他样式来。若非如此,青阳镇上的人也不会以为他们才是设计者,倒以为我们才是偷儿了!”

木老爷颇有深意地抬头看了木如眉一眼,而后接过卷纸,铺在桌上展开来,一张一张翻看起来。

这些图纸,乃是薛程仁的主意,叫木如眉花重金,在布艺一条街上的一些小店铺里购得的。只因为秦羽瑶放话,凡是来秦记布坊领图纸的,概不拒绝。且,又命秀禾记录下来,都有谁来领了图纸,什么时候领的,领了几张,分别是哪些款式等等。

故而木如眉如果想要浑水摸鱼,却是没机会。但是从旁人那里入手,便容易了。木如眉一向又是个厉害角色,青阳镇上的人,惧怕她的并不少。故而被她拿银子一砸,又一唬吓,便乖乖把图纸奉上去了。

如此一来,倒给她收上来不少,几乎有秦记布坊所有图纸的四分之一的数量了。这还是时间紧迫,否则若是再给木如眉两日,只怕收上来一半数量,也不是不可能。木老爷此刻连山核桃也不把玩了,收进袖子里,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图纸上的样式。

绿荫阁做布艺生意这些年,不论对于布匹的纹理、花样还是成衣款式,都有着极敏锐的嗅觉。此刻看到这样的图纸,顿觉莫大的商机就在眼前。

他缓缓合上图纸,有些锐利的眼神扫向木如眉:“当真是木大山设计出来的?”

木如眉何曾见过这样锐利的眼神,不由得心神一跳,嗓子僵了一下,才咬牙答道:“是!”

木老爷的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而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吧。”说着,便令小厮送客。

等两人不甘地离去,木老爷才又缓缓摊开那卷图纸,眼睛里闪动着蓬勃的喜悦:“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木如眉说,这些图纸是木大山设计的,木老爷根本不信。木大山是个生意人,没有这样的才情不说,就算他有,为何设计出来的第一时间,却没有送进京交给他?

此事,必是那女娃儿胡说八道,木老爷心想。不过,那些话虽然是胡说八道,若是经营得好了,必是一桩美事。说不得,绿荫阁就要成为大顺朝四大商家之首。想到这里,木老爷的眼睛里又闪动着浓烈的喜悦。

目光盯住在那些图纸上,又掏出两颗山核桃放在手里把玩着,渐渐的心里有了主意,喊来一名颇得信任的下人,道:“你去青阳镇上,且打听一间叫做秦记布坊的店面,摸一摸他们的路子。”

但凡有才情之人,必有着广泛的口碑。有的人清高自傲,有的人得贵人相助。木老爷想要知道,木如眉口中的秦氏,是属于哪一种?

若是前者,将她拘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若是后者,便要做一番思量了。

那名心腹下人,因着被木老爷信任,故而已经赐姓了木,名唤木成林。他却是个机灵妥帖的人,领了木老爷的令,便取了银钱衣裳等物,当日便往青阳镇上去了。

到了青阳镇,却没有立即往秦记布坊而去,而是先在布艺一条街上打听,秦记布坊的声名和事迹。打听完这些还不够,又打听秦羽瑶的身世来历与过往。待得心中有了头绪,才往秦记布坊的门前而去。

木成林故意缩头缩尾,引起禄儿的注意,而后趁着街上的行人正多,扯开嗓子在秦记布坊的门前喊了起来:“秦记布坊仗势欺人,偷窃别人家的创意,欺压同行,实在为天下人所不齿!”

“秦记布坊害死木掌柜,逼迫木家人离开青阳镇,手段毒辣,令人恐惧!”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秦记布坊还不快快认罪?”

禄儿早就注意着了,听着外头响起一阵大喊,只觉得眉头急跳,连忙跑出去捂住那人的嘴:“哪里来的浑人,满嘴胡沁什么?再敢胡说八道,送你去见官!”

木成林拨开禄儿的手,挥手引着路人聚过来,口中则喊道:“我哪里是什么浑人,不过是见秦记布坊仗势欺人,拔刀相助罢了。你们做得出那样的事,却不准人说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木成林的嗓门颇高,且又是刻意扬着嗓门喊的,故而路人很快就聚了过来。也有两边的同行,掌柜的及小伙计从店里出来,诧异地看向这边:“秦记布坊怎么招人的眼了,三天两头有人来捣乱?”

众人的絮语,并没有逃过木成林的耳朵,他惯来跟木老爷做这种事,经验颇为丰富,手上抵着禄儿,扬起头来喊道:“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秦记布坊若是干干净净,谁耐烦找他们不自在?”

这一声喊出来,众人不禁都有些思索起来。

“呸!明明你们见我们秦记布坊生意好,抢了你们的财源,心中嫉妒,故意朝我们使坏!”禄儿到底年轻,虽然泼辣了些,竟是没捂住木成林的嘴,叫他一句接一句地说了起来。此刻心中极恼,便忍不住骂道。

木成林却不在意,扬声又道:“谁嫉妒你们?你们害死了木掌柜,还不承认了?”

“谁害死他了?你胡说八道什么?”禄儿气得抬脚踹他,不妨踹了个空,踉跄一下险些没跌倒。

木成林又道:“木掌柜本来好好的,怎么到你们布坊门前走了一遭,回到家就死了?听说你们店里有个身手颇好的护卫,说不定就是他使了暗劲,叫木掌柜受了暗伤,回到家就死了!”

不得不说,木成林毕竟是老油条子,竟给他猜中了。然而,禄儿是不知道木掌柜死于宇文轩的一掌的。且,就算他知道了,也是不肯认的。

木掌柜那样咄咄逼人的大坏蛋,死了活该。便气得道:“他摔死也要怪我们?就因为白日里从我们门前经过了?那我们门前每日过往这许多人,是不是谁怀孕了也要归到我们头上来?”

此言一落,周围便响起高高低低的笑声。

木成林对禄儿的机灵,也有些诧异,口中又不讲理地叫了起来:“你这不是强词夺理么?”

秦记布坊里头,秀禾本想叫小黎把此人拿下,然而听闻木成林的那一番言论,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里渐渐觉着有些棘手。便迈出门,对禄儿道:“你去叫夫人,我来对付他。”

木成林跟禄儿交手的时候,因着禄儿是半大小伙子,身上有一股子莽劲儿,且又机灵得很,故而倒也不敢太过。他毕竟上了年纪,若是被禄儿一着急,乱拳打死老师傅,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他是替主子摸底来的,可不是以死效忠来的。

谁知,禄儿却跑了,换了一名面嫩的小姑娘过来,木成林便笑了。

木成林能够想到的事,禄儿便想不到么?然而小黎得留下来保护三秀,而三秀的脚力又比不过他,故而只有他回去禀告秦羽瑶才是最合适的。便使出吃奶的劲儿,埋头就往秦羽瑶的家里冲去。

等来到秦羽瑶的家,见了秦羽瑶,也不多说,只叫秦羽瑶快些。至于详细的情景,则在出了门后,一路上向秦羽瑶道来。

秦羽瑶本想把宇文婉儿留在家里,谁知宇文婉儿不同意,非要跟着她不可。宝儿也来了兴致,央着宇文轩带他去。毕竟,他前几天很乖,宇文轩和秦羽瑶都答应带他出门玩半日。

故而,禄儿打头,秦羽瑶与宇文婉儿紧随其后,宇文轩则带着宝儿慢慢跟在后面,往秦记布坊行去。

很快来到秦记布坊的门口,此刻围在四周的人已经乌压压的挤了好几层。秀禾与木成林被围在中间,远远就能够看见木成林满脸得意,而秀禾则一本正经,虽然看起来不急不气,然而气场却输了许多。

“让一让!都让一让!我们东家来了!”禄儿拨开人群,给秦羽瑶让开道路。

听闻秦羽瑶来了,众人倒果真自觉让开一些道路。毕竟,秦羽瑶的名声,在青阳镇上虽然说不上人尽皆知,却也是极有名气的。漂亮且罢了,那火爆的脾气,真是谁提起来谁牙疼。

不信?且数一数,挨过秦羽瑶的揍的人,却还少了?掰着手指头数一数,有大福、大福娘子、木如眉、木掌柜。听说,还有一个前科状元郎。但凡挨过的,竟没有一个轻的。

大福娘子挨过两回,第一回就断了根手指头。木如眉被整个儿举了起来,一顿巴掌,活生生打成一张猪头脸。木掌柜?死了。前科状元?那一身的唾沫浓痰,就别提了。

故而,众人只见秦羽瑶来了,人人眼中纷纷露出热闹的神色,又用看好戏地眼神看向木成林。心中想道,往日但凡来捣乱的,都被秦羽瑶一顿好揍。这木成林尤其闹得凶,竟把木掌柜的死因扣在秦羽瑶的头上,却不知秦羽瑶如何收拾他?

另一边,木成林只见秦羽瑶来了,也不由得目光微动。他已然打听过秦羽瑶,也曾经躲在暗处,从侧面见过秦羽瑶。然而,当面见了,却仍是为秦羽瑶的美貌所触动。只觉得,她浑身的气度,竟是别有一番滋味。若是被木家三爷见了,只怕……

木成林的眼神闪了闪,随即一副赖皮的样子,斜眼看向秦羽瑶,说道:“这位便是秦记布坊的东家了?秦夫人这一脸的凶色,是想杀人啊还是想灭口啊?”

好嚣张!此刻,周围看热闹的一干人等,心头纷纷冒出来这样的念头。同时,又热切地看向秦羽瑶。按照秦羽瑶的脾气,多半会眉毛一挑,抬脚就踹在他的脸上吧?

谁知,秦羽瑶竟是面无表情,来到木成林的身前,把秀禾拨到身后,对木成林道:“你说木掌柜之死,同我有干系,不知有何证据?”

“木掌柜得罪了你,回去后就死了,你的嫌疑还不够大吗?”木成林挑衅地道。

秦羽瑶也不生气,伸手往衙门的方向一指:“你没有证据,就诬赖我们害人,这可算得上诽谤了!你却别走,咱们这就上县衙,请县太爷给我们断一断案!”

木成林闻言,心中已经有些惊疑,只觉得秦羽瑶的为人,同木如眉说的、同镇上人说的,似乎都有些不一样。莫非,竟是心机深沉?木成林暗暗打量秦羽瑶的年纪,只觉她似乎并不大,约莫二十岁左右。这样的年纪,如何练就了这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沉稳?

面上不显,只是无赖地又道:“我只不过是路人罢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一意要将我领进县衙,不知存的什么心?”

“自然是叫真相水落石出的心。”秦羽瑶说罢,便目光一沉,伸手扣在木成林的肩膀上:“跟我去见官!”

一声冷喝,不仅令木成林吓了一跳,就连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不由得愣住了。

“秦夫人,这人虽然胡说八道,教训一顿也就是了,用不着见官吧?”只见秦羽瑶竟然来真的,钳着木成林的肩膀,便分开人群往县衙的方向拖,看热闹的人都愕然了。

“是啊,秦夫人,不至于吧?”又有人道。

不过,也有人觉着秦羽瑶做得很痛快:“这人胡说八道,没证据就敢诬赖人,很该叫县太爷打他一顿板子的!”

木成林只觉扣在肩头上的手,竟如钢铁钳子一般,用力也挣不开,不由得心中一惊。他终于发觉,似乎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便连忙叫了起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松开我,不然我叫非礼了!”

“呸!”身后,秀茹忍不住啐了一口,指着木成林道:“黑脸干瘦比猴儿还不如的老头子,谁要非礼你?”

木成林从小便跟在木老爷的身边,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今年却是快四十岁了。他生得瘦,面皮倒也有些黑,只不过一身打扮不错,倒也像是有钱人家的老爷。

只不过,秀茹恼他,口中便把他形容得十分不堪。木成林似乎从未听过别人这般评价他,当即又嚷了起来:“我如何得罪你了?竟如此侮辱人!呵呵,好啊,秦记布坊便是这样么?我只不过说了句实话,就要被你们如此欺负,想来木掌柜便是因你们而死,没跑了!”

话音刚落,蓦地只觉脑门一痛!空气中,不知何时发出“啪”的一声破空之响,似有什么抽在脑门上,火辣辣的痛。木成林愣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脑门,顿觉一阵刺痛。再把手指放在眼皮下,只见红艳艳的,一片血迹。

宇文婉儿的手里提着鞭子,一张美艳之极的面孔,此刻泛着寒霜。抬头对秦羽瑶道:“这般小人,提着他做什么?没得脏了手。”

周围的人都被宇文婉儿的这一鞭子给吓着了,一时之间全都看着这名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女。只觉长得竟比秦羽瑶还要好看几分,直是个个睁大眼珠子看去。仿佛多看一眼,便赚了似的。

“你——”木成林抬眼刚想骂,然而看清宇文婉儿的面孔,不知为何,竟然忍不住浑身打了个颤。浑身的无赖之气,竟然再也装不出来了。

他看着宇文婉儿面上的寒霜,那种打死人便如同碾死一只蚂蚁的神情,仿佛看见了木家三爷。顿时,一丝嚣张的气焰也没有了,满心只剩下冷寒。仿佛,一颗心都坠入冰窖,前路竟是一片死路。

他脸色发白,面皮都在颤抖,抖抖索索地问道:“你是谁?”

谁知,宇文婉儿只是冷漠地瞧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咳,得罪了,对不住,原是我老糊涂了,方才都是我胡言乱语,秦夫人莫与我这老头子一般见识。”木成林飞快收起了方才的无赖与嚣张,此刻做出一副鳖孙样,缩在秦羽瑶的手里,连连告饶。

秦羽瑶挑了挑眉:“你承认方才是胡说了?”

“是我胡说,我老糊涂了,原想讹你们一些银子的。都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错了,求夫人放过我吧!”木成林耷拉着眼皮,恳求地道。

周围众人听了,顿时面露不屑,纷纷呸了起来:“老不羞的!”

“不要脸!”

“秦夫人,不能轻易绕过他!”

木成林只是哀求道:“小的知道错了,求夫人饶了小的吧?”

“想走?没门!”目光落在木成林精致的外衫里头,那如水光滑的绸缎中衣,秦羽瑶的眼底闪过冷光。

------题外话------

这阵子工作比较忙,更得少了些,对不住大家了。周末到了,明天给大家来章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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