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下人,总是比寻常人更会看脸色一些的。否则,哪里能够讨得主子欢心?而如木成林这般,做了多年下人,又格外得主子青睐的,便更会看人脸色了。
此时,观得宇文婉儿满脸的寒霜,那种睥睨众人的神情,顿时让他想起来木家的三爷,也就是木老爷的第三子,木岚山。木岚山的母亲,是木老爷年轻时求来的一门好亲,算得上高攀了。故而,木家嫡出之子全都享尽尊荣。
木岚山,尤其如此。因着木家从上到下的宠溺与纵容,养成了骄纵跋扈的习性。才十三岁时,便掳掠糟蹋了出身清白的民女。及至如今,所做的混账事已经数也数不清楚。
偏偏木家的大小主子都纵着他,出了事也只是提点他一句,几乎未有过惩罚,故而木岚山便养出了草菅人命的心态。糟蹋好人家的女孩子,打死好人家的少年男子,在他眼中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
木成林看惯了木岚山的形态,对比宇文婉儿看他的神情,顿觉竟是那般的相似。几乎是一瞬间,冷汗就流下来了,立马改了口,连连向秦羽瑶求饶起来。
然而,秦羽瑶提着木成林的后领,只见那外衫里头露出来的一丝里衣,竟是上好的绸缎布料做成的,哪里相信他口中所说的,只是想要讹诈些银子?
“想走?没门。”秦羽瑶轻声说道,手中却缓缓一松,将木成林放下了地。
木成林乍闻秦羽瑶不让他走,心中一寒,然而转眼间秦羽瑶又把他放下了地,直是又奇怪起来。他此刻已经想跑了,该打探的已经打探清楚,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然而刚要跑,挣了挣身子,才发现没挣动。往后扭头一看,只见秦羽瑶还揪着他的衣领子,此刻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既然此人是个泼皮无赖,只想讹诈些银子,我便稍事教训,不送他见官了。”秦羽瑶面向身后一干围观的众人,沉声说道:“倘若人人都以为秦记布坊是好欺侮的,那便大错特错了。此人,我打算拎回秦记布坊,教训他一顿。大伙儿都散了吧。”
有那好事之人,不肯散去,只想瞧一瞧秦羽瑶收拾人,被秦羽瑶拒绝了:“杀猪声没什么好听的,大家都散了吧。”说着,提着木成林回了秦记布坊。
等到大家都进来了,秦羽瑶转过身对禄儿道:“禄儿,关门。”
“好嘞!”禄儿应了一声儿,立时便要关门。
木成林顿时有些吓着了,连忙叫道:“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收拾你。不然你以为,还能做什么?”秦羽瑶似笑非笑地道。
她做事磊落,说收拾木成林,那便收拾木成林,且并不忌讳告诉别人。故而,方才围观的人只见秦羽瑶关了门,也知道里头约莫会发生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事。故而哂笑摇头,渐渐都散去了。
却都不曾为木成林的安危担心过——光天化日之下,秦羽瑶将人提了进去,难道还不打算放出来了?没有人那么蠢。
况且,木成林当真作死,秦羽瑶要收拾他也是人之常情。须得知道,木成林方才说的可不是什么好话,竟是污蔑人伤天害理,坏人生计呢!给谁逮着,都得好好收拾一顿。因而,木成林便是叫喊也没有用,被秦羽瑶提进了秦记布坊。
将门一掩,坐在秀茹搬出来的椅子上,秦羽瑶看着木成林,开始审问起来:“你是木家的什么人?”
木成林未料得坐在面前这年轻妇人如此多智,乍闻此言,竟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否认道:“夫人太也高看小的。小的只不过是听闻此事,一时间生了歹意,想要讹诈夫人些银子。却是小的愚钝了,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小的离开吧?”
“不承认?”秦羽瑶微微挑了挑眉,指了指他身上穿的衣裳:“你身上这身行头,总值得几两银子吧?瞧着不是穷人家的,怎么竟来讹诈我?你原本打算,是想讹诈我多少银子?”
木成林的眉头不禁又抽动起来,只觉得面前这年轻妇人不好对付,他脑筋急转,便又连连讨饶道:“夫人不知,我家原是遭了难的,这衣裳还是当年不曾遭难时买的。小的过惯了好日子,如今手头极缺钱使,才生了这个念头,唉!”
秦羽瑶冷笑起来:“不如你来说一说,你姓甚名甚,家住哪里,还有几口人,原是做什么生意的?又认得什么亲戚邻居,也好为你作证?今日不怕你知晓,倘使你不肯如实答出来,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木成林听了前半段,还有心思在心中编造身份。然而听了后半段,再被宇文轩、宇文婉儿等人一瞪,心中渐渐觉出不妙来。然而他是木老爷的亲信,自不肯轻易道出身份,否则就这么栽了,回去也要失了木老爷的青睐。故而索性闭上眼,一声不吭起来。
秦羽瑶的眼底便闪过一丝冷意,前世做过那样的身份,难道竟连审个人也办不了?不论多么硬的骨头,只要用上他们的法子,总能松口。张口刚要喊小黎绑人,蓦地只听宇文轩一声冷语:“小黎,带下去审。”
“是。”小黎素来是个闷不吭声的行动派,听到宇文轩吩咐,立时便走过来提人。
秦羽瑶怔了一下,回过神后便不曾阻止。她倒是忘了,这屋里原不止她一个是专业的呢。
在秦记布坊的后面,还有一间茶室,原是用给人休息,或者量身裁衣的,此刻正好用来审讯。木成林半睁开一只眼睛,见是一个比秦羽瑶还面嫩两分的小伙子来提他,心中轻哼一声,又把眼睛闭上了。
做下人的,到了这把年纪,谁不曾被审过、训过?若是能被这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审出来,他也不必混了。故而拗着脖子,随着小黎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小黎提着人出来了。方才还硬气万分的木成林,此刻浑身如被水泼了一般,竟是湿得半透。而他的脸上,此刻也满是苍白,一头一脸的汗,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明明就连一丝儿伤痕都没有,头发丝儿都不曾乱,但是偏偏精气神垮的厉害,一瞬间竟仿佛老了好几岁。这副模样,除了宇文轩与秦羽瑶之外,其他人都是无比好奇。
就连宇文婉儿都十分不解,一只手按着腰间的鞭子,围着瘫在地上直喘气的木成林,好奇地道:“你对他做什么了?我们在外面,连声儿惨叫都没听到,他怎么就这副模样了?”
宇文婉儿原本还打算着,如果木成林不听话,她便狠狠抽他一顿呢。此时看来,却是不用了。
秀兰与秀茹也很是好奇,纷纷看向小黎,这个武功与夫人打成平手,但是白净秀气的少年。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令方才还无赖泼皮的老油条子,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成了这般模样?
小黎却只是松开木成林后,便退到了一边:“夫人,可以审了。”小黎不比思罗木讷,本性是个聪慧乖觉的人。宇文轩叫他提人去审,他原本有更快的法子,然而思及宝儿在此,便选了慢一些的但是安静的法子。
此刻将人提回来,因知道宇文轩是为秦羽瑶铺路,便直接对秦羽瑶复命。总归,宇文轩不会为这种事责罚他。
果然,秦羽瑶瞧了宇文轩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地上萎顿的木成林,问道:“你可以说了。”
听到秦羽瑶的声音,木成林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面色又惨白两分,而后低低地絮说起来:“我是京城木家派来的……”
方才在那间小小的茶室里,木成林受到了此生最恐怖的惊吓,与此相比,从前受到的大大小小的审讯,竟跟儿戏一般。
小小一个秦记布坊,怎么竟围聚着这样的人?先是那视人命为无物的冷漠少女,又是生得俊雅如天人一般的年轻男子,还有方才审讯他的本事莫测的少年。
木老爷,只怕有大祸!木成林有心为木老爷挡灾,然而此刻身体仍旧在微微颤抖,尚未从方才的惊惧中回神。效忠效忠,有命活下去才能效忠。抱着这样的念头,木成林便低声把木老爷派他来的目的,一一道了出来。
“果然是木如眉搞的鬼。”秦羽瑶微垂眼睑,目光有些闪动。又看向木成林,道:“你把绿荫阁的情况,大抵与我说一下。”
木老爷派木成林来的目的,却不是与木如眉出气,而是另有别的念头。木成林没有隐瞒,秦羽瑶自然便知道了,木老爷是起了觊觎之心。
这也不奇怪,面对好东西,不生占有欲的是圣人。如今也亏得秦羽瑶早早把曲裾的图纸免费赠了出去,叫大家一起赚钱。否则的话,指不定哪日布艺一条街上的商家们便聚了起来,磨刀霍霍,要分一口肉吃。
这是没本事的人,互相聚集起来分羹。似绿荫阁,高高在上,看到什么新鲜的有趣的,横刀便夺来了。
而木老爷派木成林来探查,算是谨慎的了。这世上,谨慎的人,是最难对付的。他们就像那隐在暗处的狩猎者,静静伏着,等待击杀猎物的机会。倘若猎物不好对付,他们便舔着獠牙,静静等待时机。一直等到,猎物踏入可以击杀的范围。
是的,这种人轻易不会罢休。故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巧,秦羽瑶抓了木老爷的心腹,便借此问起绿荫阁的情形。
木成林不太想说,可是方才被小黎提进茶室里头……那些阴影还在。此时,身子仍旧打着颤,牙关轻轻碰着,哆嗦着把绿荫阁有多少分号,每年的出息,以及木老爷的习性等都说了出来。末了,又有些希冀,秦羽瑶会放他走的吧?
秦羽瑶确实没有把他留在这里的意思,她上辈子杀的人够多了,这辈子并不想多做杀孽。故而便站起身,朝他挥了挥手:“你回去吧。别叫我再看见你。”
第一句话,令木成林惊喜得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第二句话,却叫他脑中一个清醒,方才还打着颤的身体,忽然停下颤抖。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秦羽瑶行了一礼,便飞快打开门跑出去了。生怕秦羽瑶念头改变,将他留了下来。
秦记布坊的外头,围观的行人虽然散了,然而还有对面两旁的邻居。此刻只见秦记布坊的门终于开了,那作死的老男人也跑了出来,直是倚门抱臂好笑围观。
只见木成林的头发丝儿未乱,身上穿的衣衫板正,只是身上有些湿哒哒的,还有人叹道:“秦夫人真是好性儿,这人污蔑她杀了人,她竟只泼人两杯水,连一个巴掌都不曾加诸于其身上。”
隔壁掌柜便道:“可不是?瞧他身上,连个脚印儿也没。”
这些人纷纷感叹,殊不知跑出来的木成林,吓得就只差没尿裤子了——这还是他出汗太多,加之出门之前没有饮太多水的缘故!
木成林走后,秦羽瑶还不曾说什么,秀茹先不满了。她此刻撅着小嘴,抱怨道:“怎么别人家也没有这么多事?偏偏咱们家,三天两头有人来捣乱!”
秀兰白了她一眼,道:“你见别人家像咱们这样日进斗金了?”
秀茹便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不碍,今日咱们既然已经探听得消息,日后有了防备,他们没法拿咱们如何。”秦羽瑶笑着安抚道,“何况,难道你们不相信夫人我,觉得咱们斗不过绿荫阁?”
三秀曾经在闲云坊做金牌绣娘,对绿荫阁的了解比常人要多。比如,三秀自己就常常买绿荫阁的布料,裁了做小衣、手帕等。而闲云坊,比绿荫阁是差几个层次的。
秦记布坊,只在青阳镇上有一家小店,名声在青阳镇上尚可,可是出了青阳镇,便什么也没有了。故而,叫秦记布坊跟绿荫阁对上,三秀心里是忐忑的。
“本来以为,把木掌柜一家弄消停了,便没有事了。”这时,秀禾笑着说道,“不过,我们自然是相信夫人的。有夫人带着我们,再大的困难都能过得去。”
别人搞不定的事情,每每秦羽瑶来了,便都能平定。虽然时而也会依靠别人,比如宇文轩、小黎,可是有人可以依赖,也是一种本事不是吗?渐渐的,秀禾愈发相信,秦羽瑶就是她们身后的一座沉稳的靠山。自此后,行事愈发有底气,且是后话。
此时,听得秀禾的话,秦羽瑶忍不住笑了,起身拍了拍秀禾的肩膀:“还是秀禾有眼光。”说着,瞥了一眼另外两个丫头,笑道:“不似她们,竟然吓成那样。今日中午夫人我亲自下厨,秀禾点一道菜吧,我单独做给你吃。”
若是奖励秀禾别的倒也罢了,偏偏秦羽瑶奖励秀禾一道菜,顿时间,秀茹傻眼了:“夫人?”
秦羽瑶却不瞧她,笑吟吟地又看向宇文婉儿,说道:“婉儿也点一道菜。”
宇文婉儿便笑得爽朗:“好。”
秀茹此刻直是快哭了,道:“夫人,我何时不信你了?我只是,气愤不过才……”
“走吧,叫禄儿在这守着,咱们回家吃饭去。”秦羽瑶斜眼瞧了秀茹一眼,并不搭腔,说完便一只手牵了宇文婉儿,又摸了摸宝儿的小脑袋,率先跨过门槛。
宇文轩领着宝儿,跟在两人身后。
不同于斯斯文文走在后面的秀兰与秀禾,秀茹是紧跟着跑出来的。甚至忘记了宇文轩这位爷,一路跨了过去,紧追在秦羽瑶身后叫道:“夫人,便也赏我一道吧?您明明知道,我才是您最忠诚的粉丝,只有我才最懂得您的菜。”
有一次秦羽瑶同她们玩耍,不小心说出来粉丝一词,自那之后便被三个丫头记住了。秀茹尤其常常自诩,自己就是秦羽瑶最忠诚的粉丝。
明明还是个大姑娘,竟然提着裙子在街上一路小跑,口中又大呼小叫着,惹得路人频频朝这边看过来。宇文婉儿不禁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回头看了一眼。
偏偏旁边秦羽瑶只是噙着一丝笑意,也没有阻挡的意思,宇文婉儿便知道,秦羽瑶大概是故意的。明媚的眼睛微微转动,竟然给她想出一个坏主意。
宇文婉儿的眼角瞥了一眼,紧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恳求的秀茹,偏头对秦羽瑶说道:“阿瑶,我吃你做的菜比较少,只觉得都很少吃,也无从比较。不如,你今日做一道大家都不曾吃过的新菜吧?”
秦羽瑶听罢,眼角余光瞥见身后亦步亦趋的秀茹,脸上仿佛闪过一抹亦喜亦忧的神情,直是忍不住抿了抿嘴,道:“好啊。”
于是,一行人回到家后,秦羽瑶吩咐了陈嫂与魏嫂去买菜,自己则换了便服,挽起袖口,进入厨房开始调起了调料。
秀兰与秀禾一个捧了瓜子嗑着,一个捧了绣绷子来磨眼睛,倒都是倚在东屋门口,笑着谈聊着。
宇文婉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拘了宝儿过来,逗着他玩儿。只看着秀茹趴在厨房门口,瘪着嘴,分外可怜的神情,都是忍不住目露愉悦。
秀茹求了秦羽瑶好久,也不见秦羽瑶松口,不由咕哝道:“夫人好狠心,竟不理我。”悻悻地走回来,不敢惹宇文婉儿,便跑过去闹秀禾:“夫人真偏心,就只觉着你做的活多么?我每日来来回回跑,也十分累的,为何夫人不心疼我?”
秀禾最是个沉静温柔的性子,闻言也不争辩,只是抬起脸来,笑着道:“夫人就是偏心,你不服气只管去找夫人理论呀?”
秀茹便哑了。眼珠儿转着,一时又瞧见宝儿,此刻似乎被宇文婉儿逗得不高兴了,神情有些出神。
“宝儿,过来。”秀茹暗暗朝宝儿招了招手。
此刻,宝儿正被宇文婉儿问着功课的事情,心里有些不喜欢。虽然他记得桂花节那晚,宇文婉儿连猜七道的事迹,对她极为佩服。可是他已经学了六日功课了,今日只想玩,便回答得有些敷衍。
眼睛乱转的时候,恰好瞧见秀茹唤他,连忙跑了过去:“秀茹姐姐?”
秀茹低头捏住他的小脸,低低地笑了起来。这小家伙,可是夫人最疼爱的人了,因而哄道:“好宝儿,姐姐今日想吃一道菜,你去求夫人做来吃好吗?”
“哟,开始糊弄小孩子了啊?”旁边,秀兰一字不落地听了去。抬手丢掉一把瓜子皮,扬起声音说道:“宝儿别听她的。今日夫人特意说过,秀茹犯了错,叫大家都不理她的。”
“你!”秀茹气得放开宝儿,挽起袖子冲过去:“我跟你拼了!”
一时间,院子里满是两个丫头掐架的声音。
厨房里,秦羽瑶只是笑着摇头。今日却是做了一道新菜,先把干豆皮切成方块,圈成卷,用细竹签插起来,一根竹签插四只。又在大锅里放入白糖和茶叶,下面加大火,上面放笼屉,将豆皮放上去。
熏上一小会儿,便可以取出来了,再把豆皮放在鸡汤里炖一刻钟左右。如此几道工序,鸡汤豆腐串便做好了。因着是新菜,且又是应了宇文婉儿的愿望才做的,故而自然是宇文婉儿先动了筷子。
宇文婉儿吃过之后,只觉入口鲜美无比,不由得点了点头。目光在秀茹脸上扫了一下,只见她咕咚咽了下口水,满脸馋样,便看向秦羽瑶道:“这道菜十分美味。鉴于我不常来,这道菜就由我带走吧。”
言外之意,你们想吃,再去求秦羽瑶吧!
一句话落,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秀茹却哭了。这回是真的哭了,漂亮的杏眼里充满泪水,委屈地道:“大家都能叫新菜吃,我就不能。阿婉吃了还不够,还要带走,呜呜,太欺负人了。”
一时间,满桌人全都笑了起来。就连宝儿,也看出宇文婉儿其实是在开玩笑,偏偏秀茹竟哭了。及至大家都笑过一阵,秀茹才反应过来,她被耍了。顿时又羞又气,丢下筷子跑了出去。
还是宝儿提着几串豆腐串,将她哄了回来。恨恨地吃了几口豆腐串的秀茹,毫无难度地被征服了,跟在小家伙宝儿的身后,屁颠屁颠地又回到了饭桌上。自然,又被秀兰嘲笑一顿。
一顿饭吃得乐趣无穷,就连宇文婉儿都连连笑出声。
饭后,宇文婉儿略坐了一会儿,便要走了。秦羽瑶跟着起身,道:“我去送送她。”
宇文婉儿本以为秦羽瑶是要送她到门口,还想说叫她不必了。分别这种事,虽然是短暂的,宇文婉儿也不喜欢。
走出秦羽瑶家的大门时,宇文婉儿颇惆怅了一下。甚至,忍不住回了下头,这样轻松愉快的地方,偏偏不是她的家。谁知,秦羽瑶出了大门,竟然不松开她的胳膊,把宇文婉儿送上马车后,竟然跟着上去了!
宇文婉儿瞪大眼睛,看着紧跟着她坐进来的秦羽瑶:“阿瑶?你这是要跟我回宫么?”
秦羽瑶坐到她身边,挨得近近的,才偏头笑着看她道:“我送一送你。”
宇文婉儿心里惊喜,顿时明白了秦羽瑶的意思,似乎是送她出城?立时抱住秦羽瑶的手臂,小嘴儿却撅了起来,埋怨道:“你既不肯随我回宫,又来送我做什么?”
秦羽瑶伸出一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却是没有说话,渐渐的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目中隐隐有一丝怜惜:“婉儿,发生什么事了?”
宇文婉儿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口气轻松地道:“啊?阿瑶说什么?我很好啊,没什么事啊?”
车厢里,因着有帘子盖着,故而光线倒有些昏暗。秦羽瑶伸出手,靠着直觉摸到宇文婉儿的脸,低声说道:“你这样说,可是不把我当成亲近的人了。从你上次来,我便瞧着你有些郁郁。今日再见你,只觉你并不开怀,才有此一问。”
宇文婉儿便哑声了,微微侧头,往那个温热的手心里靠了靠。秦羽瑶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出声,又道:“若你的烦心事,我能够帮上忙,你不要客气,只管跟我说。若你觉着我帮不上忙,不妨跟我抱怨一下,说出来心里总会好过一些。”
话音落下,只觉宇文婉儿抓着她的手,忽然用力了些。然而,秦羽瑶等了一会儿,仍旧等不见宇文婉儿开口。
秦羽瑶有些生气,抓开她的手,声音有些恼:“好了,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必陪你走了。我下车了,你自己回吧,路上小心。”
“别走!”宇文婉儿连忙抱住秦羽瑶的手臂,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阿瑶,别走。”
因着车厢里昏暗,秦羽瑶瞧不清宇文婉儿的面容。然而那双明媚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泛着点点泪光,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她心里叹气,又坐了回来:“你肯说了?”
宇文婉儿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道:“本来没什么的。”然后,便把跟李贵妃吵架、发现皇帝并非那么喜欢她的话说了出来。只不过,省略了因为秦羽瑶跟皇帝吵架,挨了一巴掌的事。
“往常他们待我也是这样的,只不过我从没发现罢了。如今我跟你学得‘耳聪目明’了,才发现这些,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罢了。”宇文婉儿还在为自己的郁郁不快而找借口,“真的没有什么的。”
秦羽瑶听罢,心中怜惜不已,便把宇文婉儿的脑袋拨在肩上,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他们已经给了你,他们所能给的最好,婉儿不要伤心。”
昏暗的光线中,宇文婉儿的眼睑颤了颤,咬着嘴唇,默默地点了点头。于皇帝而言,最重要的是江山社稷,是皇位稳固。子女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闲暇时的调味品罢了。
于贵妃而言,最重要的是地位,倘若宇文婉儿始终维护她的地位,她便会给宇文婉儿温柔的呵护,而如果宇文婉儿偶尔与她径庭,那么刻薄与敲打便来了。如今,宇文婉儿再不肯听她安排,她便失措了,恼怒了,与宇文婉儿斗上了。
这些道理,宇文婉儿原本也知道的,只不过仍然控制不住难过罢了。车厢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秦羽瑶想了想,忽然笑道:“也亏得你漂亮聪慧,又肯听我的话,不然你看我还理你呢?连一口饭都不肯给你吃的。”
宇文婉儿听罢,顿时恼了,却是伸出手臂用力抱住她的腰,狠狠地勒着她:“你敢嫌弃我?”
秦羽瑶被她勒得有些喘不上气,直是笑骂道:“臭丫头,快松手。”
两人闹了一番,终于将沉郁的气氛一扫而空。
宇文婉儿终于松开秦羽瑶,却仍旧枕在她的肩膀上,道:“你是为我好,我知道的。我喜欢别样的父母,别样的疼宠,却是我贪心了。我如今已是公主,享受了身为公主的尊荣,便要连其他的不好都一道接受了。否则,岂不是太贪心?”
秦羽瑶心下微微动容,为这个少女的灵慧通透。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轻轻顺着她的长发。心中倒是有意提一提任飞烨,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合适,便没有说出来。
秦羽瑶只是怜惜这个少女,便打定主意陪她走一程。谁知,宇文婉儿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腰对秦羽瑶道:“真叫我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秦羽瑶见她说得郑重,不由好奇问道。
只听宇文婉儿道:“你还不知道吧?每年的三月到五月,与咱们大顺朝接壤的几个国家都会来朝贡。虽说是朝贡,倒也有显摆之意。其中的白国,设计裁剪的衣裳最为灵动活泼,压在咱们大顺朝头上好多年了。”
秦羽瑶来到异世,也才不过半年之久,竟不曾听过外国的事,不由好奇地听起来。只听宇文婉儿口齿清脆,因着身份高贵,所知道的竟格外清晰广博。秦羽瑶听得入神,直到马车都停了许久,才渐渐反应过来。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捉着宇文婉儿的手,简直恨不得抱着她亲一口:“婉儿,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宇文婉儿只见秦羽瑶说得真心,显然自己是真的帮了她的忙,不由高兴,口中却只道后悔:“哼,总也舍不得叫我在你家睡觉,如此小气之人,我为何要帮你?”连连捶胸,倒仿佛真的悔得不行一样。
秦羽瑶真是爱极了她,再也顾不得不合适,搂住宇文婉儿,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好婉儿,下次来的时候,我做一桌子好菜招待你!”说完,起身跃下了车,清声说道:“启程吧!”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城。经由秦羽瑶一喊,那驾车的侍卫便扬起鞭子,在马儿臀上轻轻抽打一下,马车渐渐启动。
车厢里,宇文婉儿捂着方才被秦羽瑶亲到的地方,只觉得燥热得不行。一时间甩袖,气愤地道:“什么呀?竟是登徒子么?”然而嘴角却扬得高高的,扭身挑开帘子,探头往外看去。恰好看见秦羽瑶站在原处,目送她离开,一时间嘴角扬得更高了。
“唰”地放下帘子,轻哼一声说道:“胆敢轻薄本公主,下次再不来了!”
秦羽瑶不知她口中嫌弃,心中却喜悦不已,只等她走得远了,便也快步往回赶去。一路走,一路消化宇文婉儿带给她的信息。
在大顺朝的周边,有四个不论国土面积、人口数量、经济情况、文化程度等,整体而言都远不及大顺朝的国家。然而,这四个国家,却个个有所长。
譬如白国,对于布匹的织造染色与成衣裁剪样式等,都远胜其他国家。譬如闵国,所制造的珠钗发冠等样式,最是繁复华丽。譬如祁国,所制造的胭脂水粉最细腻艳丽,又带着淡淡的不腻人的香气,大顺朝的宫妃们每年都以抢夺祁国的胭脂为乐趣。
剩下的夙国,却是没什么特产,只不过夙国多美女,一个一个火辣妖娆,每年朝贡之时,夙国只消带着一位位美女前来,这些美女们都被其他三国抢夺过去,为自家特产做宣传。而且,多半都会被京城的有钱人家或者其他城池来的富商们买回去。
对于其他的,秦羽瑶暂时无暇理会,她的注意力此刻集中在白国的织造上。因着每年的三月到五月份,是四国来朝的时机,说是上贡,其实也是显摆——你们大顺朝不是国富民安,人才济济么?
有本事同我们比布艺啊?
有本事同我们比珠钗啊?
有本事你们的宫妃不要抢我们的胭脂水粉啊?
有本事你们让我们把美女们一个不落地带回去啊?
这一幕幕场景,宇文婉儿虽然没直说,然而秦羽瑶已经可以想象了。故而,每每被比下去的皇帝,脸色有多臭,秦羽瑶也可以想象得到。
宇文婉儿还说,往年的布艺比拼,大多是绿荫阁牵头,其他的比如灵秀楼啊等布商也会参与进来。约莫从过了年便开始准备,一直到三月份四国来朝。也有的时候,头年的十月底便开始准备了,只为了能压过白国一头,在皇帝那里刷个好感。
只不过,一年一年,总也比不过人家。哪怕皇帝一年比一年许下的奖励更丰厚,也只能激励人心,长不了这些布商们的本事。宇文婉儿透露这个给秦羽瑶的意思,便是看好秦羽瑶设计出来的曲裾,想叫秦羽瑶改良设计一下,明年在四国来朝的时候,能够一举成名天下知!
而这个机会,果然叫秦羽瑶十分看重。一路想着,是不是再给柳闲云去一封信?
另一边,且说木成林再不敢在青阳镇停留,生怕秦羽瑶改变主意,将他给砍了——她是真的敢!木成林毫不怀疑,一条人命在他们的眼里算什么?拥有那样本事的人,有的是法子叫他死得不明不白。
故而,当即离开了青阳镇,回了京城。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免得一身狼狈汗臭,熏得木老爷不满。而后,打理干净,才直接去了木老爷的书房。
木老爷见他回来,先是赐了座,而后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木成林道:“回老爷,那秦氏,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哦?”木老爷手里转动着的木核桃,闻言停顿了一下。
木成林便道:“秦氏很是谨慎,且又有急智,虽然年纪不大,然而不可小觑。”说着,将自己去之后,打听消息并试探的事讲了出来。只不过,没有讲出被小黎一顿整治,把木老爷卖了的事。
然而正是因为漏了这一段,让木老爷很有些不以为然:“你泼上这样一盆脏水,他们连动你一根手指头都不曾,分明是懦弱可欺,于谨慎何干?”
木成林便只是恭维道:“老爷说得是。似老爷这般,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刚开起来的铺子,也要派小人去打探一番,才是真正的谨慎。”
木老爷被捧得十分受用,一边手心儿里转动着木核桃,一边道:“既然秦氏懦弱,那咱们不妨欺上一欺。”
“老爷,这,不妥。”木成林到底是木老爷的心腹奴才,此刻只见木老爷轻视秦羽瑶,不由得有些不安。
然而木老爷却不以为然,对他挥了挥手:“老爷自有计较。”
木成林额头上隐隐又有些冒汗,张口欲言,最终没有说出口,起身道:“是,小的退下。”
如果将秦羽瑶收拾他的事说出来,则必然要被木老爷看出苗头,说不得被疑心了也不一定。到那时,他再也不是木老爷的心腹下人,他的婆娘、儿子、儿媳等,也一应被府上的人瞧不起。从此以后,再也没人会高看他一眼,对他恭恭敬敬,奉承话儿不迭。
另一头,木老爷听了木成林有所隐瞒的话,只觉秦羽瑶是个“软和好欺”,思及来年的四国来朝,心中有了计较。换了一身好行头,将前几日从木如眉那里得到的曲裾图样取出两张来,塞进袖子里,准备拜会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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