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衍逃得甚是仓皇,朝华怔立在原地,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些许,也狠狠打了个喷嚏。他烙在她脖子上的齿痕甚深,既深切疼,朝华龇牙咧嘴合上衣衫,心道,这种时候跑路的怕只有你了罢?
临衍确是仓皇。月光如水,长夜混沌,这算什么?——莫名将她亲了,险些将她……了,而后她说,你会后悔?既不斥其禽兽行径,也不令他负起责任,只说他会后悔?——后悔没有把她办了么?
他越想越觉出世间荒谬,而自己更是荒谬得无以复加。他仓皇回了房中的时候,一模胸口,只觉心跳如鼓,整个脸颊烧得十分不正常。真气流向也不甚正常,他只感到一身怒气竟无处安放,血脉里的战意又不知何故被激了出来,一头一脸都是热。
此妖血之能,太过生猛。他长喘了好几口气,眼一闭,默然靠着门板念清心诀。一室清冷,一地月色,空气中的微尘纤毫可见,他念了不知多久,只觉一闭眼都是一抹映在雪肤之上的血,他咬开了她的皮肤,竟还想吸干她的血——自己体内的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既想着占有,也渴望毁灭
——而自己究竟是谁?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几声敲门声。临衍一惊,忙抵着门框,凝神细听。外头传来二人的说话声,一人道:“还没起么?”另一人道:“多敲几次看看。”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是季瑶与许砚之。
却不是她。临衍放下心,打开门,二人见其发尾微湿,一身冷汗,一脸热潮,都给吓了一跳。待他二人进屋,许砚之还没找到坐,季瑶忽指了指他的嘴唇。他一抹,竟有血。
“……师兄你这是?”
“闲话休说,你可还好?”许砚之这插话插得正是时机,临衍猛一咳,道:“还好,我方才一醒,觉得伤口也没这般痛,便出去溜了一圈。你们深夜到访所为何事?”他本想去沐夫人处留个片刻,这时冷静下来一想,为何朝华竟也出现在后山?她也去拜访沐芳么?
“今日台上之事……我略有耳闻。”许砚之自动略过了此“耳闻”的另一个部分,只道:“你妖血之事眼看已经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明日还有一日压轴,你这首座弟子逃怕是逃不过,你自己可有何打算?”
临衍还未搭话,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怀君。
三人不敢寒暄,怀君拉临衍坐了,扯开他的前襟。方才热时不觉,此时一凉下来,临衍也觉出那被铜镜烙过的地方沁着丝丝绵密的疼,就如被针扎一样。他嘶了一声,见众人皆眉头深皱,正感奇特,怀君道:“为你封住妖血气息之人是个高人,否则你还抗不了这许久。但此化妖水也不容小觑,伤口露了浊气。”
经他这一说,临衍一低头,原来胸口处拳头大小的地方除了青紫淤沉,其皮下血管黑沉交错,恍惚一看,竟如一面纵横的图腾。恐怕除去化妖水之顾,方才气血奔涌也误了些事,他一念至此,更感惭愧,罪恶如血色深重。怀君略一沉吟,道:“我虽一时摸不清这高人路数,但却可以试着将此封印再加固些,令你好歹撑过明日一日。”他话锋一转,又道:“然此咒凶险,怕还需要个护法之人……那个朝华现在何处?”
他这一提,临衍的神色刹时五彩缤纷,十分精彩。
许砚之看出些许猫腻,然要事当头也不便细问,遂干笑了几声不言不语。怀君救人心切,这一提方才想起来,白日里朝华同沐夫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此时再将此人拉到临衍房中,若得有心人见之还不知要如何编排。他沉吟片刻,吩咐季瑶道:“那你去把北镜喊来,她的修为已有些门道,想来也愿意帮这个忙,”言罢他又对许砚之道:“你非我天枢门人,行事反倒方便些。你且去门口守着,在北镜来之前,无论以何种方式,万不可放任何人进来。”
许砚之欣然得令。季瑶临走前又依依不舍看了一眼临衍,心道,怎的师兄脸这般红?
今晚的不速之客有三。
其一便是朝华,她在后山镜湖边被临衍这一扰,乱了心曲,缓了好些时候方才想起来,沐夫人令她往前山弟子房看看临衍的伤势,这伤势没看成,还给惹一身莫名桃色,当真……世事无常。她犹疑许久,本想同临衍摊个牌,却不料刚到临衍房门口便见了抱着手臂在此当门神的许砚之。
朝华轻一咳,许砚之忙将她一拦,道:“衍兄此时不便……”见客二字还没说出来,他忽又一想,朝华姑娘这算客还是主?在桐州时他本铁口一断自认二人或许有些什么,此时一看,原来这二人除了有些什么,还牵扯出了另一人的什么,且此人身份尴尬,这一团乱局,当真……甚是生猛。
他瞧朝华的眼神都染了些敬佩,朝华不愿同他拉扯,只道:“要事当前,你再这般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许砚之收了一腔的不忍直视,摸了摸鼻子道:“非我不愿,实在是怀君长老有言在先,我实在不能放任何人过去。”他瞪不过朝华,让了半步,又道:“……姑娘不是我说你,你这事也办得太……”
“……闭嘴。”她沉着脸,许砚之想到那条威风威风凌凌的黑龙,又想到那只金光璀璨的凤凰,小声道:“我又不是天枢门人,你瞪我有什么意思?”话虽如此,他依然顶不住朝华这一脸威风凌凌之杀气。也不知她是否曾对衍兄用强,许砚之一念至此,十分不忍直视,他遂小心翼翼叹了口气敲了敲门,道:“长老,朝华姑娘能不能给放进来?”
屋中二人尴尬对视,怀君本想着临衍恐怕不愿见他,临衍撇过头,一时也拿不准自己是否愿意见她。敲门之声又响了起来,临衍朗声道:“让她进来罢。”言罢,却又有些许后悔。
朝华进了屋,二人辅一对视,临衍忙又侧开脸。三人一室更为尬然,怀君捂着嘴一咳嗽,道:“既然来了就过来出一份力,你坐对面。”朝华与临衍面对面一坐,二人俱是尴尬,相顾无言,相继偏过脸。朝华一坐方才想起来:“我的法力也被封了,你们这是要行什么咒?”
——早说此话,要你何用。怀君愤愤瞪了她一眼,道:“……那就挪个位,坐到那边去。”门中人多口杂,可信任之人不多,北镜虽是小辈,好歹也较其他人更为靠得住。
至于这妖血之祸要如何对她说,怀君看了临衍半晌,实在拿不定主意,只道:“回头你师妹问起来,你自己同她解释。”他对此两难之事素不爱插手,临衍点了点头,怀君在他身后盘腿坐好,偶然一瞥,见朝华背靠在门边席地而坐,越看越是碍眼。
——话又说回来,门中才出了此大乱子,众人都盯着你同沐芳夫人,你这时候跑到临衍房中却又想作甚?怀君暗瞥了一眼朝华,不敢细想,越想越不忍直视。临衍也觉出此间太过尴尬,轻声一咳,道:“行此封印之咒约莫要多久?”
“一炷香。愿老天保佑,莫要出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