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衍从未想过九重天上竟是这样一个苦寒之地。
星辰垂野,浮光翻卷,雷电悬挂在头顶上,四野俱寂,举目萧瑟,观之竟比鬼蜮还要萧条几分。临衍与白蕊在一座山谷中穿行了许久,白蕊指着不远处的山头道:“那里曾落了一块陨铁。九重天上常有陨铁落下来,后来天帝没有法子,便命人将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若你现在过去看,还能见找一个十几人合围的大坑。”
此地没有树木河流,山川均是黑沉沉的巨石垒成,临衍点了点头,道:“我们现在又往何处去?”
“王城。”
九重天王城布局与鬼蜮如出一辙,棋盘式布局左右对称,中门三进三出,最里一层是神庙所在,据闻天帝引王室众神祭天时便在这地方。王城中殿跟前的广场上支着一个巨大的鼎,鼎上刻着的文字临衍实在不认得。他仰起头,天幕黑沉,不见长河,然而神庙顶上之上却有一黑影徘徊,临衍走近一看,那竟是两条遨游天际的黑龙!
黑龙远远看了他一眼,呼啸着乘云而去。神庙建在二十二层陡峭石阶上头,需得人手脚并用方能爬上去。金字塔形屋顶以八根石柱支着,入口门楣上雕着一个一手支天,双脚踏地之人,此人一左一右均有两条黑龙,黑龙匍匐在他的脚底,供其驱使。
此乃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白蕊领着临衍绕过神庙往王城最里侧一座石砌长廊走去,长廊之中暗不见天,一侧是石头墙壁上,另一侧是石凿的窗子。墙壁上雕着众神收复妖魔之功勋,一连数百步,卷帙浩繁,跌宕如史诗。
“那是什么?”临衍忽指着不远处门楣上一座浮雕问道。
只见一个男人举着一盏灯,此灯被涂成了太阳的颜色,他的脚下匍匐了许多人,众人皆朝着那盏灯顶礼跪拜。白蕊看了片刻,道:“那是后来加上去的,我也不晓得。不过我猜该是引魂之意——九重天先于鬼蜮诞生,天上众神专司指引魂魄归位之责。魂魄之力乃这世间最强横的力量,谁若得此力量,便可枉顾天的法则。不过传闻归传闻,想来即便九重天之上也不会有人打这拘魂的主意,实在太过丧心病狂。”
临衍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此石廊中的窗子甚矮,恰好供人坐在窗台边上对着长夜沉思。浮光透过窗棱落了一地,又被精雕的窗棱分割作了几块,二人走了片刻,忽见前头一男一女,女子身着黑衣,男子一身白衣如雪,二人神色亲昵,旁若无人。白蕊捂嘴一咳,临衍见那女子眼下一颗泪痣盈盈欲滴,心头一紧,也一咳。
那男子一手挽着女子的头发,令一手撑在她头顶上的石壁上,不知说了句什么,女子莞尔笑开,她头上的金钗颤巍巍地晃。
“这便是……?”
临衍还没有说完,只见那男子道了声:“嘘声。”他忙拽着那女子往身后一藏,两个作宫人打扮之人恰往窗外过,二人见了他,隔着窗棱恭恭敬敬道了声:“祭司大人。”
男子一本正经,一脸沉肃回了一礼。待那二人走远,朝华探出头,道:“被看见了?”
“没有,”那人瞪了她一眼,道:“殿下您也稍微注意些,这头发丝上玩火的行为一点都不有趣。”
朝华眨了眨眼,道:“可方才不是你勾的我么?”
临衍闻二人言语,心感怪异,不忍直视,重重一咳。白蕊也尴尬一咳,道:“那时她还小,还在天上无忧无虑,你莫要……”
莫要什么?吃醋?临衍心道,这都千年之前的事了,若说吃醋,这千年老陈醋未免也闷得太过不讲道理。只不过那男子温言和煦,气质高雅出尘,虽窗外没有光,但隐隐观其轮廓,倒同自己有几分神似。他不知该如何解读这种神似,正如他不知该如何泰然听着二人的……骚话而无动于衷。
——她那时候就这般娴熟了么?他这一琢磨,竟还真琢磨出几分吃味。此味太淡,恰如酝在水中的一滴墨,翻卷也是,消融也是,临衍心觉尴尬,转头对白蕊道:“观此情形,二人这情愫生得甚不是时候——我听说她这时已经同鬼帝陛下定了亲,难道是因着这个?”
这还真不是。白蕊幽幽看了二人一眼,心道,那时候她那不成器的弟弟正在王城外头斗鸡走狗调戏鲤鱼精,对朝华惹的这一摊混事毫不知情。也亏得他毫不知情,否则以他的性子,说不定能将王城的屋顶给掀翻过来。
白蕊不答,淡淡一指。周遭景致倏然变换,这又忽然到了一座石桥之上,桥下不是水,而是万丈悬崖。浮桥两头各连着一座宫殿,前头那座恢弘壮丽,后头那座精巧雅致,朝华提着裙摆,怒气冲冲,直冲到那精巧雅致的宫殿跟前,那男子从殿中走出来,见了她,一愣。
朝华劈手将那男子压在墙壁上,冷声道:“这便是你的打算?丢下这王城里的所有事情一走了之?”
白衣男子呆了呆,道:“小殿下今日又发的什么莫名火?我现在不是正好好地在藏经阁里呆着,你来了又不看书,净拉着我胡闹,到底有甚意思?”
朝华的手中凝了一簇寒光。那男子见之,毫无惧色,反倒眨了眨眼,笑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无端之谣?我领受皇命,又得众神祈愿,职责所在,走什么走?即便外头的人再如何说,你自己用脑子想想,这些话都信得?”
临衍看了她片刻,摇了摇头,道:“从小便霸道蛮横,唯我独尊,不让人省心。”他这语气也宠溺得令白蕊不忍直视,后者示意他嘘声。只见朝华缓了神色,哼了一声,还没回话,一宫人提着灯匆匆路过浮桥,见二人,一愣。朝华大惊,那男子忙将她推开了些,朝那人招了招手,道:“疏风?你怎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