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衍将两个随身包袱往马背上一放,翻身上马,对朝华道:“怎的不走?”
二人此时正置身于临仙桥客栈之中,时值隆冬,北风凄紧,一夜簌簌小雪过去,马厩中细绒绒的干草上都结了霜。朝华站在另一匹马跟前磨磨唧唧左看右看,临衍无奈低笑道:“怎的?马也不会骑么?还是身体不舒服?”
朝华牵着那缰绳摩了片刻,仰起头,道:“为何不与我同骑?”
临衍不料她心心念念竟是这档子破事,哭笑不得,摸了摸她的头道:“才下过雪,地滑,二人同骑多有不便。我们此来寻萧一平又不是来游山玩水,别闹,雁荡峰就在前头了。”
此时距天枢门一行人往雁荡峰之行还要早几个时辰。
临仙桥由东西朝向的一条河分隔开,城东城西之间由石桥相连,二人所置身的客栈在西边,是以恰同明汐一行人擦肩而过。朝华摇着临衍手头的缰绳欲言又止,临衍实在拿她没有办法,道:“怎的你那么大一个人,出门却还如小孩一样?——要不要我给你买个糖葫芦?”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朝华总有这般多的心思,然还没等他想明白,朝华的手便顺着白马一侧的缰绳,由脚踝而上,顺势摸到了他的大腿。
“……”
临衍一把将其拍开,左右四顾,沉声道:“大庭广众,注意些场合。”
马厩中除二人外并不得见外人,朝华一击未成,贼心不死,紧咬着下唇抬起脸,一脸楚楚可怜,其手上动作却丝毫不见得收敛。
“我又没作甚。”
——都摸到我大腿根了,我若还不制止,鬼知道这臭流氓还能做出甚一言难尽之事?临衍死拽着她的细腕,左右四顾,头大如斗,忽而想起二人初见时他的惶恐,又想起永安城客栈之中她的……不,此事不能细想。
临衍低咳了两声,耳根红得想要滴出血,朝华不依不饶,蹭到他的腿边问道:“你为何脸这么红?——青天白日,大庭广众,想什么呢?”
临衍忍无可忍,伸出手,正色道:“其一,上来不许乱动。其二,话不能乱说。其三……”
“我什么都没做呀当真冤枉。”
朝华被他抓着手腕,挣脱不得,其广袖滑落下来露出皓白的一截胳膊。冷风瑟瑟,临衍见之心疼,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将之丢着自生死灭或是任她蹬鼻子上脸灭了自己。
谁若将来娶得她这样一人……他一念至此,正撞上了她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上来,别乱动,否则……”
他搂着满怀的温香软玉,朝华佯装正经,实则心花怒放,她低头笑起来的时候其耳朵上的两个珍珠环止不住地晃。
一匹瘦马驮着二人在落日熔金的天色里慢悠悠走,瘦马穿行过临仙桥石板铺成的街道,家家泉水,户户垂杨,只可惜冬日的杨柳枝光秃秃没甚可看,城中纵横的河道上也结了薄薄一层冰。
冰下是不知何方之深渊。朝华盯着那缓缓漂流的浮冰看了片刻,道:“你说人死之后为何要埋到土里而不丢到河里?”
临衍环着她腰间的手一紧,道:“青天白日说什么胡话?”
“为何你这般抗拒这个字眼?”
“我何曾惧怕?”临衍道:“此乃道法自然,人力所不可扭转之事,我无论谈不谈它,它都是一座山。但此时岁月安稳,景色宜人,若你能想出些更为风雅的话题,我实在感激不尽。”
他这一番说辞将朝华堵得哑口无言,朝华左右四顾,只见四野萧瑟,家家户户檐下结着冰,一个身着夹袄的妇女正牵着她半人高的儿子往家走。
所谓人间喜乐,各人亦有各人的看法。朝华低头想了片刻,道:“那你方才说别乱动,乱动则如何?”
二人此时正经过外城一排房舍往雁荡峰去。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眼看又要落雪,临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段绕乱了思路,还没搭腔,朝华嬉笑着摸了一把他的腰,道:“本座几日未曾开荤,手闲得很,恰有此美人在侧……”
“什么叫几日不曾……”临衍一言至此,恍然大悟,耳根红得更深。
“青天白日,你能不能少想些有的没的?”
“可天都已经黑了!”
“……”
临衍懒得同她计较,朝华为老不尊,戳了戳她身后温热身躯的肋骨。临衍哭笑不得,一时被此人的厚颜无耻所震惊,朝华贼心不死,又戳了两下。
他忍无可忍抓了她的手也开始反挠她,一来二去,瘦马一阵轻快之小跑,不知不觉暮色四合,寒烟胧月,雁荡峰的茂林修竹也正在眼前。
二人还在马背上胡闹,临衍抬起头,却见前方半山腰上下来了一群官差。
这一队五人,神色肃穆,身着紫红色衣衫,有人手持火把,有人手持棍棒,两队人狭路相逢,临衍这头势单力薄,被这群官差齐齐挡在雁荡峰的山道上进退不得。
“何人喧哗!大黑的天,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当首一个官差是个胖子,他紧眯着眼睛将临衍上下一打量,又暗瞥了一眼埋在他胸前的一个脑袋,冷笑道:“给我下来。”
“敢问几位何事?”
临衍收了笑意,恭恭敬敬,捏了捏朝华的手,朝那人抱拳道:“我这就将文牒找出来。小人不是本地人,此来探亲访友,得罪之处还望几位见谅。”他一面说,一面翻身下马,抖开包袱开始翻。
那官差仰着下巴等不肖片刻,挥了挥手道:“不用找了。”
临衍虽下了马,朝华还在马上直愣愣坐着。那官差将其上下一打量,若有若无再看了一眼她身旁穿着朴素,一脸忠厚老实之人,料定此人想必不是甚狠角色。
他驭着马踱到朝华身边,山路狭窄,二马并行,临衍被挤到了马后头的泥地上。
“我们奉命前来缉拿一人,此人八尺高,二十来岁,你们可有见过?”
那官差一面说,他身后一人抖开一张画像。寒烟胧月,灯影模糊,即便如此,朝华依然一眼认出了那画像上之人正是许砚之无疑。
朝华嫣然朝那官差笑道:“不认识,敢问你们找他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