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校尉跪倒在地,冷汗直流。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明白,若是处理不当,八成会殒命当场。
徐胜,正负手而立,背对于他,面色上更是阴沉到了极点。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是那么的咄咄逼人,带着浓浓的恨意与杀机。
李校尉从未见过这样的徐胜,一反常态,有如魔头降世。
“你,你,你都干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
徐胜说话之时,双目血红,因情绪波动过大,声音震颤,口齿不利。
“我......?”
李校尉在惊恐之中流露出深深的疑惑,他扪心自问,近来一切按照徐胜吩咐,并未有丝毫逾越之事。怎的,会受到如此责问?
“我?属下,属下实在不知呀!还望,还望仙长明示。”
李校尉思索了好一阵儿,任他想破脑袋,还是一头雾水;索性,把疑问直接说出,想让让徐胜给他个痛快。
“你不知?!你不知?!”
徐胜牙齿紧咬,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恨声道:“果然是高居台阁的大人物,哪里顾得上小人物的生死,在你眼中,怕是城中百姓,都如蝼蚁一般吧!”
“啊?!仙长,你何出此言?”
听到徐胜之语,李校尉顿感冤屈,他竟顶着威压,猛然站起,怒声道:“我老李从军一十八载,比张裨将多了十年的军旅生涯,比徐将军早了整整十六年。从前故人,只要不死,如今哪个不在我之上?有人说我无能,有人言我胆小;可是,这十八年间,哪次行军打仗我老李居于人后了?若我愿意,怕早已将军之位在手。只是呀,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自从前到今日,我始终不能做到铁石心肠,终究不能草菅人命,不说爱民如子,却也问心无愧。生于斯,长于斯,我深沉地爱着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民。仙长今日之语,实实在在是侮辱于我呀!”
“那好,你说你问心无愧,你道你质朴良善;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请问你,你是不是只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徐胜厉声喝问,“无形秘力”自然爆发,蕴藉在声音中,让李校尉整个身躯一震。
“这又是什么话?我哪里有违抗命令的时候?这更是无稽之谈,若将此当做罪状,那我万不能认!”
李校尉言辞激烈,已然是豁出去的架势,他不知徐胜怎的,净找些凭空捏造之事,无端问罪。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那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徐胜面色愈沉,声音愈冷,深吸一气,寒声道:“半月之前,我命人知会你了;城西头一尺巷的那个卖烧饼的老头,粮食只收一半,而你干了些什么?”
“我?”李校尉指了指自己,继而挺直身子说道:“我一切都按吩咐行事呀。”
“按吩咐行事?”徐胜冷笑一声,狠狠地说道:“今日我去拜会,那老头早就饿死在家了,你说,你只收了一半的粮食?”
“原来如此”李校尉猛然惊醒,继而哈哈大笑。
“你在笑些什么?”徐胜火气大涨,目光如刀,似能杀人一样。
“是我糊涂了。”李校尉抿了抿嘴,轻声道:“我竟没有看出仙长的深意,仙长既然特意交代,肯定那老头儿极为重要,我该认真照顾的,决不能只是少收一半粮食那么简单。”
“你在说些什么?”
“唉——”李校尉长长叹息,而后深鞠一躬,缓声道:“那老头儿家里头只有面粉八斤四两,我奉命亲自征收,拿走四斤二两,余下四斤二两。我要是个聪明人,该一点不收的,不但不会收,还应送上一些。”
“你...!”
徐胜闻此顿时无言,只余下心神摇曳。
李校尉的话,实实在在地打破了他的一些猜测;原先,他以为是老头儿的粮食被强征完了,又年老体衰,被人夺了发放的吃食,才活生生饿死的。
现在,他明白了,老头儿根本没有多少粮食,之前那些粮食足够的话,也都是骗他的。
也就是说,在老头儿自顾无暇,余粮将尽的时候,还守在摊儿前,不计投入地给他奉上爱吃的烧饼。
“这...!”
这是怎样的情谊!这又是怎样的大恩!
徐胜想着,眼圈红了。
作为如今芷阳的主帅,当着部下的面,他不该哭的;可是,有些感情又怎能抑住?
“你...走吧,这次是我孟浪了,等芷阳事了,我亲自给你赔罪。”徐胜认真地盯着李校尉,而后,深深低首。
“无碍,若无他事,属下这就告退了。”李校尉回礼,声音中听不出喜怒;然后,他转身离去。
空荡的大殿中,此刻只剩徐胜一人;他再也忍不住了,竟泪如雨下,抽噎不止。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个我所珍视的人都会草草地离我而去?不等我好好珍惜。”
徐胜自问,心如刀绞。
这一座城,几万人,已经人压得他喘不过气了。他只觉疲惫不堪,揉着猩红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哥,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徐猖在哪里?
徐猖其实早就到了,他就在芷阳城东北三十里处的伏陵山,隐匿在山谷沟壑之中。
面对数以十万计的精锐敌军,纵然是他,也觉得头皮发麻,只得小心谨慎,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老徐,这样等着,也不是良策呀;我们带出的粮草不多,而敌军却一天天的壮大,如果这样,还不趁早如放弃。”
徐猖坐在大石头上,口中噙着一根稻草;而在他身旁,一个年岁不大的冷峻男子,正紧蹙眉头,沉声说着。
这冷峻孤傲的男子名叫司少空,与徐猖,乃是共经患难的兄弟,万分难得的知己。
徐猖带来的一万多人,除却自己的两千多本部之外,余下的,全是司少空的家底。
也就是说, 司少空,是赌上性命陪徐猖做这件冒险杀头之事的!
他与徐猖,是樊川“老主帅”钦定的搭档,二人合作两载,曾完成过许多在他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后来“新帅”上位,正是忌惮他与徐猖的默契,强行将二人拆开,给徐猖配上了个“张裨将”。
现在,有着默契配合的两人再度聚首,是想要创造一个新的奇迹!
“我在想,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徐猖吐掉了口中的稻草,眯着眼睛说道。
“还用问,朝廷兵,大概从神州来,其中也许有刘家军。”司少空直盯着徐猖,有些不解其意。
“不,我不是问的这个...”徐猖摇了摇头,而后挠了挠前额,望向司少空,很认真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哪条路?如此规模,必定从‘汜水关’出来,第一站就是芷阳,不是走的阳平古道,势必要经过...瞿峡!”司少空开始还是很平静地说着,然而,当他念到瞿峡二字的时候,神眼猛地一亮,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
“我猜他们没有走阳平古道。”徐猖沉思片刻,坐直了身子,目中流露出一股坚定。
“你有几成把握?”司少空眼神热切,目光如炬。
“八成”
“可以干”
三言两语之间,两人就已经下定了方略。他们就是如此,心意相通一般,常常想到一处。
战场形式瞬息万变,要是八成把握还不敢去做,倒不如马上卸甲归田,或者洗干净脖子等死!
一刻钟后,大军开始了集结;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万多人整装待发。
他们,要前往瞿峡,去赌那个八成的可能。
战争,从来没有十成的把握;八成,已经非常值得一试了。
“各位,既然跟我司少空走到这里,便是我过命的兄弟,我打心底里感激。现在,你们也看到了,芷阳城被不下十万人围攻,我们若是硬上,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过,若是就这样放弃,又哪里是我等雄壮男儿的做派?我和徐将军商议过了,要行一步险棋,你们,可愿随我一同涉险?”
司少空站在人前,目光逼人,声如洪钟。
“我等,万死不辞!”
万人齐啸之势,如同雷震。司少空看着这样地架势,不由得咧嘴一笑。
对自己的兵,他一向很有信心。
“既如此,我谢过各位了。”司少空展望四方,而后深深低首,向着万人施礼!
他素来敬重军士,所以,备受诸军士敬重。
“起!”
司少空示意,而后徐猖下令......万人齐动!
大军,有条不紊地变换队形,在司少空的带领下,向着数百里外的瞿峡前进;而徐猖却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弟弟,你可要撑住了,腥风血雨马上就要到了。”
过了好久,大军已从此地走了大半,徐猖才缓缓低语;纵然被山体密林遮蔽了视野,他还是面朝着芷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