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猖何以要冒着风险,率疲敝之军再度奔袭?他为什么那么在意瞿峡?
只因为,瞿峡是一道窄窄的隘口,在某些地方,甚至不允许两人并行;而就是那么狭小的一条通道,两侧却有着数百仞的高峰。
也就是说,只要能占据两侧的高处,那么完全可以将敌人堵住,让几十万人,困在瞿峡之外!
他们当然可以绕路,但是放弃瞿峡去走阳平古道,怎么也要多费几个月的脚程,到那时,怕是围困芷阳的那十万人早就饿死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是,瞿峡的特殊地形,却让人无法按照这一常识行事。大型运粮车根本没办法通过瞿峡,那围攻芷阳的十万多人,全靠后方的兵士手提肩抗,慢慢运至一袋袋粮食。
而且,徐猖有猜测,之所以敌军走难行的瞿峡,而非宽阔的平阳古道,不单单是为了抄近路,早些登临芷阳。若只是那样,最好的决策应该是:让一部分人走瞿峡小道,而让大部队行阳平古道。
总的来说,即使瞿峡是条近路,但毕竟狭隘,让几十万人一同穿过,虽然开头快些,但最终完全集结怕是要很久很久。
依照目前敌军如涓涓溪流般汇聚的情况看,他们势必是走的瞿峡;若只是想达成早日降临、威逼芷阳的军事目的,有五万人穿过瞿峡就顶天了,实在不用十数万人这般。
大概率的情形是:阳平古道根本走不了!
是的,徐猖之所以有八成把握,五成就在于此。他记得,半年前他从阳平古道走过时,横跨湍江的桥——断了!
阳平古道是好走,但是桥断了就是另一回事儿。说到底是大昭建国时善政,历经六七百年的风霜,断一座桥,也很平常。
如果敌军准备的足够充分,有营造工兵的话,也许可以再驾一座桥;但是显然,他们准备的并不怎么充分。
山路崎岖,队伍颠簸。司少空与徐猖骑着高头大马,并肩而行。
两人都不言语,一个低首,一个抬头;虽然动作上有差异,但神态上,都是沉思之状。
“老徐,我听你说,你还有个兄弟,在芷阳?”许久,司少空率先打破了沉默,微微举首,望向徐猖。
“是啊,一个毛头小子。”徐猖这么说着,嘴角却带着笑意,“听突围的士兵说,张裨将临死前将整个芷阳城都托付给了他。”
“哦”司少空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淡淡地问道:“你那兄弟,打过仗吗?”
“没有”
“好吧”司少空应承,而后不再言,但是肉眼可见,他脸上的神色更加沉重几分。
他自有沉重的道理。
就算他与徐猖能够扼守住瞿峡口,能够挡住数十万大军,可之后的事情呢?
那十万围攻芷阳的敌军还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他们若是与后方隔绝,第一时间一定是惊慌,然后便会想办法打开瞿峡口。
司少空对此倒是不怕,瞿峡路窄,他们又居高临下,借助滚石之类,前后都可抵挡;但,抵挡之后,敌人突破无效之后,会做出的种种举动,虽在其意料之中,却也在掌控之外。
那围攻芷阳的十万人突破失败后,马上就会陷入无粮可吃的可怕境地,出于自保、为了活命,他们一定会发疯似地攻打芷阳。
如果芷阳抗住了,那么那十万人便会放弃芷阳,如狼群一般扑向关东大地,大肆劫掠。到时,樊川军绝不会坐视不管,不想战,也得战。
而他与徐猖,则可以在芷阳解围后,传个信儿,给城中人指出一条道儿,让城里人尽快撤离——当然,考虑到百姓的拖家带口,能够撤离的,大概只有城中军士。
待芷阳撤离完毕过后,虽然艰难,他与徐猖也可借山体的掩护退走。
这是最理想的情景。
可,事情会那么顺利吗?
司少空的担心不在他与徐猖的部分,他害怕的是芷阳扛不住。
一旦芷阳城被攻破了,那十万虎粮之师便会在城中得到一些补给;就算徐猖说城中余粮不多,可别忘了,其内还有数万百姓。
那些百姓,在关键时候,也可以...做口粮!
虽然听上去恶心、令人反胃,可历史上,这般事情也出现了不止一次。
只要给那十万人喘息修整的机会,他们完全可以回过头收拾司少空与徐猖的残部;就算打不上去,截住退路,耗也能将人耗死。
这场博弈,这场赌博的关键,就在芷阳!
“一个从没有打过仗的毛头小子,一座粮食不多的小城,一群装备不齐的弱旅,能够抗住吗?”
司少空自问,没有答案。
“一定要扛住呀!”他这么想着,而后扭头,望了望徐猖;虽然徐猖表情淡定,但司少空明白,他与自己...是一样的想法。
芷阳!芷阳!
一座四百年前建立的小城,在安稳的岁月中声名不显,在乱世之中,却成了这场战局的焦点。
月黑风高夜,徐胜正站在空旷的院落中;他的身后,是一处布置简易的灵堂,几根蜡烛散出微弱的光芒,几道白绫随风飘荡。
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下,他也不能看到老头儿烂尸棺中,曝尸荒庭。他于心不忍,即便草率,还是架起一处灵堂,自己诚心守孝。
天高明月亮,风寒群星稀。
徐胜仰望天穹,心底只有无尽的哀思。
“老天呀,为何我总是带来灾祸,走到哪里,哪里便有流血与牺牲?我该做些什么,我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荒唐凄惨的一切?若我是‘天命者’,我要履行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使命?”
“老天,请你给我个答案,你究竟有无良知,你到底是恶是善?”
“我不做这个可悲的‘天命者’难道不行吗?”
徐胜接连发问,然而苍天无言,只有静默;唯有风,更大了。
他的眼泪刚一流出,就被风儿拭去、吹干;仿佛这风,见不得他哭泣。
“呜——呜——呜——”
阵阵悲鸣,听不出是抽噎,还是风吼;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许久后,徐胜恢复了平静,即使不愿,他也要担起责任;即使不能,他也会尽心而为。
“老人家,也许你的恩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徐胜跺回灵堂,“噗通”跪地,“噔噔噔”三个响头;他此时在想:这一辈子欠的人也太多了,也不知下辈子能不能还的完。
磕完头后,徐胜便离开了,他实在不能在这个伤心地待太长时间,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处理安置。
老头儿没有下葬,徐胜知道,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老头儿就这么埋入土里。
虽然不知道老头儿死去了多长时间,但是看尸身的保存程度,徐胜猜想,必不会很久;他要让老头儿和别的人一样,放上三天,择个风水宝地,像那么回事的安稳下葬。
这是徐胜唯一能做的,虽然在现在的情形下,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一定要那么做。
“自古以来的‘天命者’都是‘伤心人’,都是爱多愁善感的‘娘们儿’。”
芷阳城西,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老道士抱着酒壶,醉醺醺地说道。在他身后,三个破衣褴褛的中年人正一脸惊悚,慌张地打量着四周,小心翼翼地往老头儿身上瞟。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这么一处完全陌生之地;而且,经过白日的观察,这里绝非善地儿。
“老天,呵呵”老道士又猛灌一口,抬头望天,撇了撇嘴说道:“这个世界可不在什么虚无缥缈的老天的管控制下,那个人,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在你我所身处的世界,他才是‘天’。”
“啊!?”
后面三人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老道士说出骇人听闻、惊世骇俗的话来,但是这一次,老道士仿佛是在对他们说的。
“道长说的对。”
“神仙大人言之有理。”
后面三人有两个机灵的,立刻搭话,语带奉承。
另一个人本来也想说些什么的,却是被老道士一抬手,制止住了。
“我不知道你们回答个什么劲儿,我跟你们说话了吗?你们能听懂吗?再敢多嘴,老子一巴掌把你们拍到城外,让那些兵崽子好好捅你们几刀。”老道士满脸不悦,晃晃悠悠走到那三人近前,一提酒葫芦,对着三人的脑袋,“哐哐哐”就是三下。
肉眼可见,三人的头顶登时出现了婴儿拳头大小的血红疙瘩,更有一人,虽是悍匪,眼含泪花。
“神仙爷爷,您刚才说什么?城外有些什么?”纵然挨了痛打,仍有一人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兵崽子,十万兵崽子。”
“乖乖!”
那人惊叫一声,“扑通”一下瘫坐在地。
“神仙爷爷,求你将我们送回去吧,我给你磕头了。”另有一人嚎哭哀求,脑袋撞地,“咚咚”直响。
“破旧衣裳好,有酒更逍遥。神仙请客我不去,皇帝让位我不要。若非心系天下事,这条小命舍去了。”
老道士并不理睬他们,摇头晃脑地唱着歌,自顾自地走远。
那三人相互看了看,面面相觑。最终无可奈何,只能紧紧追随着老道士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