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是幸运的,他骑着个毛驴速度缓慢,决计赶不上十三万大军围攻芷阳,足以保全性命;但同时,他又是不幸的,等他来芷阳的时候,大概率只能看到残破空荡的城池和孤零零的徐胜。
他想要带姐姐需求安稳庇护的心愿,要落空了。
不,小姜除徐胜之外应该还能看到一位。青衣少女摇头晃脑,一直跟在徐胜的身后,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吱——吱——”
晚夏了,树上的蝉似乎知道大限将至,叫得格外凄厉。
说起来,这些小家伙也是有趣,前些日子大战滔天,它们也像是被唬住了,“一言不发”;现在,危机才刚过去几天,它们又恢复了精神,拼了命似的叫着,像是要把之前的“亏欠”全部嚷回。
“这样一叫,显得城里头也不那么孤寂了。”
青衣少女撩起头发,看着徐胜送走最后一队离乡人,轻飘飘地说道。
芷阳的转移,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漫长的,分批次的进行。
李校尉作为总的领导者,自然走在最前,可后方那四万两千四百人在狭长的山路间,只能拉成长长的队伍。
有一些人实在放不下故土,非要等邻里都走遍了,才姗姗动身。
对这些,徐胜没有催促,想他离开林溪村的时候,也是彷徨不安,依依不舍。
按理来说,城里没有粮食,又是夏季,人们不需带什么东西。可事实上,谁也不是空手。
有人拿走了墙角的一块砖头,有人折下了柳树的一条枝儿,有人用瓶子装走了一些井水,有人捧起一把土壤......
不论是什么,都是牵挂,都是念想,都是与故乡之间的羁绊。
这些人,四万二千之数要往哪里去呢?
徐胜与李校尉进行了长时间的商议,最终还是在青衣少女的劝说下选择了江州。
江州,确实是当前有限的条件下的最优解。
一来,江州沃土数千里,是堪比中州、神州的天下上州之地;其二,江州距灵州、距芷阳,路程不远。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江州的叶、檀两家素以宽厚闻名,面对四万多流民,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既如此,舍江州而择谁?
“徐大傻子,你好可怜呀,整城的人都弃你而去了。”青衣少女吐着舌头,一脸得意地说道:“不过你也别太伤心,还有我。我对你始终是不离不弃的。上次在辽州,要不是那老梆子秦烈,我们早就双宿双飞了。”
“你...”徐胜瞪着大眼,一脸愤怒,恶狠狠地说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没读过书吗?还是一点廉耻都不顾?一个女人家,怎么能这么不要脸面。”
“呵呵”
青衣少女直翻白眼,换做一脸嗔怒,抚着胸口说道:“自古事态炎凉,人情淡薄,共经生死也可做过眼云烟,你与那京都探花郎,四方寻柳客,又有什么分别?”
“你...”
徐胜甚是无奈,气急之下,一提腰间“惊鸿”长剑,怒道:“你是想尝尝这个。”
“别别别,大可不必,大哥你先忙。”青衣少女直接转头,忙做大步流星。
“这个疯女子。”
徐胜望着青衣少女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然后,他的嘴角竟不自觉地微微上弯,露出了一个笑容...
“姓徐的,真有你的,敢拿惊鸿剑要挟我,你身上的隐秘姑奶奶我一定要知道。”走了很久,拐过四五条街,青衣少女才鼓着腮帮子,攥着拳头说道...
悠长狭窄而又崎岖不平的小道上,道袍男子与颜亶之一马当先。在他们的身后,是五万多垂头丧气、萎靡不振的疲敝之军。
一场本应必胜的战争,彻底打掉了这群人的锐气。
连带着,道袍男子与颜亶之的信心也被受到了不可磨灭的打击。
那浩大恢弘的“浩方战车”,道袍男子再也没有脸面摆出来了,他选择将其小心地收纳在随身携带的芥子空间中。
“腾——腾——”
马蹄拍动黄土,溅起烟尘。
道袍男子的心,比马蹄声还要急躁不止千百倍。
“吁——”
越跑越快,渐入佳境的千里乌骓马突然止住,道袍男子勒紧马缰,凝神注目以观。
“怎么?”
在后方紧紧追赶的颜亶之询问道,不过三息,他就与道袍男子并肩而站,一脸惊愕。
“这...!”
前方,路出现了尽头,被堵住了!
“堵得这么严实,怪不得大军过不来。”道袍男子轻声喃喃,眉头不由紧锁。
“陈兄,你觉得...”颜亶之一指“前路”,沉声问道:“天灾还是人祸?”
“你觉得呢?”
道袍男子不答反问,眼神却四下飘荡。许久,他眯起眼睛,缓缓说道:“山体是坚硬的黑岠石,周遭岩架结构稳定,山上林木繁多足以牢固水土,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风雨所能撼动。”
“前方有变!”
颜亶之的心猛地揪紧,担忧与害怕一股脑地全数涌上心头。
对于“神威大将军”,他第一次没有了信心。
“咔!”
高天之上,云层忽地裂开,一道雷霆轰然而下。
这雷霆,来的没有一点征兆,竟把久经沙场,素以稳重着称的严亶之吓了一个激灵!
“莫慌”
道袍男子抓住颜亶之的袖口,轻轻一扯,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神器更易,莫到其时,大将军的运数,还有海河之深,况且...吾师曰我寿终一百四,我与你一同进退。”
“多谢”
颜亶之感激地看了一眼道袍男子,而后环掌施礼。他努力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语气里,却掺杂着一丝颤抖。
“咔!”
又是一声,破开的云层却愈加的凝集,重叠在一切,成了浓重的黑色。
“要下雨了。”道袍男子仰天说道。
“来的真是仓促呀。”颜亶之咬着唇,回望后方,轻声自语:“前路已断,天公不作美,决计走不了了。”
“驾!”
他调转马头,一边冲驰,一边大喝道:“安营扎寨,生火造饭,顺次择山侧缓坡而依。”
“要下雨了。”
徐胜走到一处破庙,突然仰天说道。
好不容易摆脱了青衣少女的聒噪,他本想四处走走,好生安静一会的。
“咔!”
雷霆“咆哮”的吓人,徐胜驻足望天,最终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推开了半掩的庙门。
“吱!”
不知多少年了,这废弃的庙宇又迎来了新客...
“哗哗哗”
雨水粘稠而又密集,更是在阵阵阴风的鼓动下歪斜缭乱的不像样子。
“这雨可真怪。”
青衣少女抱着双膝,一个人在屋檐下缩着脑袋。
她向来是喜欢雨天的,只是现在的景象,很难让她生发出太多的喜爱;而那雷声,是她一直厌倦的,小时候,每逢打雷她都会蜷进师父的怀抱。偶尔师父不在,她也会依偎在师兄的身旁。
虽然她身份尊贵,关联许多密辛,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未及双十的少女。
“咔!”
“咔!”
“咔!”
雷霆更加狂躁,一连三声,似是在宣示天威。
“噫——”
青衣少女吐了吐舌头,直接把脑袋埋进双膝,一边缩着身子,一边咒骂道:“那死徐胜,最大的傻子,跑吧,跑的远远的,最好被雨淋死。”
“不行”
话刚出口,青衣少女就反悔了,她恶狠狠地说道:“他要是死了,那也太可惜了,那一身的宝贝与隐秘会不会彻底白瞎?还有惊鸿剑,没了他的节制我可应对不了,不行,不行,他可不能死。”
“咔!”
这次的雷声比以往的都要大,一道扭曲着的白色弧光照亮了整片天幕。
“哎呀!”
青衣少女真的怕了,慌忙中起身,“哧溜”一下溜进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死徐胜,你跑什么呀,电闪雷鸣的,你就不能陪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