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城,入夜。
位于伦敦城东边,靠近东区的地方。
煤油路灯氤氲着黯淡的光芒,两辆四轮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幢四层高的砖石建筑门前。
“黄金与船锚”旅馆。
“金锚旅馆?”
圣女好奇地张望着下了车,随即下车的则是沉默了一路的秦翟,或者说秦尚远。
旅馆门口伫立的侍者看到了来客,立刻赶来指引。
第二辆马车中,仆从们三三两两地搬下行李,跟随侍者的脚步进入旅店的门后。
秦尚远踩在泥泞的鹅卵石道路上,揉了揉有些暗痛的额角。
“咳咳……”
寂静的夜风里,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哥,小心天凉。”一旁的秦小妹立刻给秦翟披上了一件罩衣御寒。
圣女几乎是出于本能这样做的,因为在秦小妹的记忆里,哥哥秦翟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
虽然秦翟六岁开始学医,自己本就是医生,可他却从没有试图医治过自己的病。
秦尚远皱着眉感受这副身躯的虚弱,微微移开捂嘴的手,在手心中瞥见了一抹瘆人的殷红。
“我去……”
他随即抬头,只看见秦翟沉默的身影淡得像是蝉翼那般若隐若现,站在烧燃着刺鼻煤油的昏黄路灯下。
和见到秦厌时不一样,秦厌在秦尚远的眼中几乎是实体一般的存在,只不过只有秦尚远才可以看见他。
但如今的秦翟,却虚幻得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看来还是坐船坐得太久了,从华夏来这里好几个月呢。”秦翟一脸憔悴地对秦尚远笑道,“看你的样子,对我好像有些失望?”
秦尚远愣了下:“有什么失望的?只是没想到,我的上一世是个病秧子,你不是医生么?怎么不给自己治病?”
秦翟听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医者不自医,我这病,不是医术能治好的。”
“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要死了。”秦尚远一边感受着孱弱的心跳,一边伸出冰凉的手指,想要触摸秦翟虚幻的身影。
“你应该庆幸我是这副虚弱的样子才对,”秦翟说,“这样,你就不用再拿破灭之枝捅穿自己的胸膛才能求生了。”
秦尚远猛地一怔。
秦翟赫然是在说一千多年前,镇压摩洛克的那一天!
被某种东西污染的秦厌变成了困扰秦尚远精神的存在,最终导致秦尚远不得不以自杀的形式,彻底杀死“秦厌”。
因为秦尚远的自杀行为,导致已经完全解封的堕神躯被彻底唤醒。
原本即将吞噬秦尚远的堕神躯,在被艾无常压制住之后,又遭到破灭之枝的二度贯穿,因此再一次陷入了长达千年的沉睡。
“秦尚远,死亡对我们而言并不可怕。”秦翟低声说,“因为无论过了多久,堕神躯也总会唤醒我们的灵魂。”
“你……你知道秦厌的事?”秦尚远将信将疑地望向这位体弱多病的医生。
“当然知道,我也一直在等着你的到来,就像是等着一个全新的人格在我的脑海中诞生。”秦翟笑笑。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包括秦厌,还有我?”秦尚远止不住好奇心,“就因为你是窥天者?”
“秦厌也是窥天者,”秦翟不假思索地说,“包括你,你也是窥天者……或者不要说得那么麻烦,这具灵魂,是一具窥天者的灵魂,而无论是你秦尚远,还是我秦翟,又或者是秦厌,都不过是这具灵魂历经各段轮回中诞生的记忆。”
“对于窥天者而言,时间的概念并不存在,觉醒之后,我们就可以从前往后,将灵魂所处的时代,全都清清楚楚地看一遍。”
秦翟说。
“就像在尺子上随便选取一截一样……这个过程,就是‘窥天’。”
秦尚远恍然:“所以我现在……也是在窥天……?”
秦翟笑了笑:“也算是吧。”
“可我为什么只能看到过去,却看不到未来?”秦尚远立刻想到了这个问题。
如果身为窥天者可以看到过去与未来,那么为什么他看不到未来呢?
“我也看不到你的未来,世界以你为出发点的未来,是一片迷雾。”
秦翟的声音越发虚弱,本就薄如蝉翼的身影也越发虚无。
“因为历史进程到你的位置就停止了,时间流逝到你的位置也停止了前进。
“或者说,这个世界命运的记载,到你为止……即使是窥天者,也只能看到已经既定的命运。”
“所以,我们已知的人类上千年的历史,其实是早就已经书写好的?”秦尚远怔了下。
“是。”秦翟毫不犹豫地点头,“不过只写到了21世纪,在一些人看来,‘命运’停止了书写,就意味着世界末日的到来。”
秦尚远陷入沉默。
既然人类上千年的历史,都是早已经被书写完成的,那么为什么书写这段历史的存在,到21世纪就停笔了?
难道世界末日真的到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的……因为神弃之夜的第二次冲击,将诸界宇宙毁灭到只剩下如今的这一座。
“你……你还好么?”
秦尚远有些担心地看向越发憔悴的秦翟,他现在没了防备,反而是真害怕秦翟死在他的脑子里。
“还好,”秦翟摆摆手,“只是接下来的场合得靠你了,反正我的记忆,你也都能看到……”
声音回荡在耳畔,秦尚远的眼里,秦翟虚弱的影子在路灯下像是水汽一般消散。
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马车早就走了,只剩下圣女陪自己站在旅馆的路边。
夜风呜呜地呼啸,煤油路灯刺啦刺啦地燃着。
金锚旅馆背后的伦敦城亮着微光,巷子深处不时传来女人的娇吟声和醉汉的大喊声。
偶尔有马车从他们面前不紧不慢地经过,马蹄踏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木制车轮摇晃着滚动在泥泞里,驶向不远处一片漆黑的东区。
“这里靠近东区,那里都是些贫穷的工人,还有很多妓女和盗贼,虽然对我们来说构不成威胁,但不想惹麻烦的话,还是赶紧进来吧。”
秦尚远和圣女不约而同地扭头。
旅馆门口,一个雍容精致的影子款款缓步而来。
煤油灯昏暗的光芒照亮了她丝绸锦缎织就的裙摆,珍珠项链搭在她白皙的脖颈上,随着脖子和锁骨的幅度微微起伏。
青灰色眸子的欧洲女人伸出戴着黑色天鹅绒手套的手,手套褶皱中嵌着细碎的钻石。
“初次见面,来自东方的驱魔者。”
女人的语气中带着一抹不容忽视的高傲。
“罗素家族,克莱曼丝·德·罗素。
“我是罗素家族的继承人,路易十五陛下亲自册封的女爵,同时也是驱魔界的执法者,他们都叫我‘群狼乐师’……
“嗯?看来今夜你的气色不太好,不过来客们都在喝酒,希望你能融入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