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亚风格的舞会厅里。
燃烧的铜制烛台吊灯高挂在穹顶，将整座舞厅照得透亮。
秦尚远耳边充斥着欢声笑语，目光扫过，各色容貌的客人们散落在舞厅里，舞厅的角落，小乐团奏着舒缓欢快的音乐。
一边是装束考究，姿态优雅从容的绅士和女人们摇晃着酒杯，在烛光下交头接耳。
另一边，则是一堆粗犷的汉子和大姐们在长桌前喝酒掷骰子，不时人群中还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引得另一侧的绅士们频频侧目。
这两边看上去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个像是欧洲上流社会举办的高雅酒会，另一个像是海边小镇里鱼龙混杂的廉价酒馆。
中间的界线泾渭分明。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分界线。
譬如一看就是美洲某个部落的酋长，正带着自己的随从们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面部的彩绘和头顶的羽毛装饰相当惹眼。
而日本来的阴阳师与和尚们正游走在舞厅的边缘，稀奇地打量这座舞厅的装饰。
“本来想按家族往常的规格办一次酒会，没想到效果不是很好。”克莱曼丝小姐亲和又温柔地笑道，“欧洲以外，美洲和东方的客人们我也是第一次接触，或许他们不太适应这样的环境。”
“能迈出第一步，总是好的。”秦尚远说，“罗素小姐，您说这是全世界驱魔者们的第一次会面？”
“您好。”侍者恭敬地呈上各式的美酒。
“是啊。”克莱曼丝小姐的指尖掠过每一支酒杯，最后端起了一支香槟。
“自从大航海时代以来，欧洲就和全世界建立了联系，贸易往来和人口流通……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们看到了更加广阔的世界。”
“身为策天寺卿，我想秦先生也知道身为驱魔者，我们其实并不孤单，”克莱曼丝小姐继续说，“只不过曾经受限于科学的发展，我们彼此之间，不能紧密地连结在一起。”
“虽然黑暗时代随着缄默日已经结束，但恶魔的力量依然横行人间，”身穿黑袍的高大男人一脸苍白地缓步而来，“这种紧密的连结，正是驱魔者们需要的。”
秦尚远微微一愣，抬头看向那张熟悉的，淡静坚毅的脸。
“克罗斯……审判长？”秦尚远喃喃，“马尔科姆·克罗斯？”
男人皱了皱眉。
“你认识克罗斯先生？”克莱曼丝小姐也有些意外，“不过他可不叫马尔科姆，也不是什么审判长。”
“克罗斯家族的大祭司，富兰克林·克罗斯。”男人伸出坚实的手掌，“很高兴认识你，来自东方的驱魔者，秦先生，以及这位秦小姐……”
秦尚远有些茫然地握住富兰克林的手，难道这位是马尔科姆的祖辈？
“秦先生，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吧？”富兰克林鼻翼微动，皱了皱眉。
他从秦先生的身上嗅到了一股不好的气息。
“还好。”秦尚远微笑，心说这狗鼻子还是真灵，竟然能闻得出秦翟的身体出问题了。
“马尔科姆是个不错的名字，将来或许我会把它给我的孩子，作为驱魔者们友谊的见证。”富兰克林礼貌地收回手。
“看来，富兰克林先生对驱魔者们联合的未来很乐观？”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秦尚远循声看去，是一个戴着玳瑁色镜架的女人。
女人一头金发，身披精致的白色衣袍，胸口别着一枚双蛇蔷薇花的银色徽章。
“魔女。”圣女疑惑低语。
那枚双蛇蔷薇花就是黯色蔷薇的象征，后来这群魔女并入了学院的医学系，医学系的系徽就演变为了“蛇与剑”。
不过在特殊监护区的祭室当中，她们依然保留着双蛇蔷薇花的古老徽记。
秦小妹的记忆随之涌来。
秦尚远看到女人的瞬间，秦翟的回忆也立刻在脑海中浮现。
黯色蔷薇现任教母，秦华玫。
英国伦敦出生，后来被黯色蔷薇接引，长期生活在华夏。
“华玫”是由她本名“维多利亚·萝丝”起的名字。
黯色蔷薇在华夏接受秦氏的庇护长达千年，留居华夏的教母给自己冠上“秦”的姓氏也是常有的事。
面对秦华玫的问题，富兰克林·克罗斯一丝不苟地回答：“当然，驱魔者们的联合，自大航海时代连通世界以来，就是注定的趋势。
“现在我们所面对的危机也不少，这片大陆上的列王贵族们，无时无刻不在酝酿着纷争，或许那头沉寂已久的战争恶魔正在筹划着苏生。
“而且随着科学的进步，现在、未来的他，也一定比过往都要强大。”
好见解。
秦尚远心中赞叹。
战争恶魔马尔斯在往后的几百年里的确愈发壮大了，甚至到了二战，他引诱人类催生了一头核弹恶魔，收到膝下当狗。
克罗斯家族，这支离群索居的族裔里，竟然也会有这样高瞻远瞩的族人？
哦，现在的克罗斯家族，还活跃在里世界中心的舞台上。
“富兰克林先生说得没错。”
克莱曼丝端着酒杯，若有所思地颔首。
“上个月，在路易十五陛下的生日宴会上，我听到摄政王奥尔良公爵提到，英国、法国、奥地利和荷兰正在组成四国同盟，战争很快就会打响。
“西班牙的新任国王费利佩五世，那位野心家想要收复王位继承战争中失去的领地，比如那不勒斯、米兰和西西里。
“过去两年，他们的军队已经占领了撒丁岛和西西里岛。”
“难怪在伦敦港看到了那么多军队的船……”秦华玫手中端着酒，很自然地勾住秦翟的脖子，醉醺醺地喃喃。
秦尚远闻着秦华玫身上满身的酒气……
不是！
你们黯色蔷薇的酒文化，就这么悠久的么！
从上到下，从古到今怎么全都是酒鬼！
富兰克林听闻了现状，神色凝重：“费利佩五世，似乎是想要挑战如今欧洲的权力平衡。”
“所以免不了流血和战争。”克莱曼丝说，“不过，这就不是我们能够干涉的了。”
秦尚远的历史学得还行，至少他知道历史上的波旁家族，是欧洲最重要的几个王室之一。
波旁家族起源于法国，后来统治了包括法国、西班牙在内的多个国家，可以说这支家族影响了整个欧洲历史。
而克莱曼丝·德·罗素竟然能够参加波旁家族的宴会，还能直接接触到摄政王，以及波旁家族的其他亲王……
“罗素家族和王室的关系很好么？”圣女好奇地问道。
“谈不上好，”克莱曼丝说，“我听说你们秦氏的祖先，在一千年前，不也还对盛唐的一位皇帝拳打脚踢么？
“罗素家族和王室的关系，差不多也是这样。”
“这种记载在族谱上的事，克莱曼丝小姐也知道？”秦尚远和圣女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睛。
“什么？秦家以前还打过皇帝？”秦华玫也是瞠目结舌，扯着秦尚远的脖子，“我看康熙那老小子也挺不爽的，黯之，你什么时候进宫帮我揍一顿？”
“咳咳咳……”秦尚远止不住的一顿咳嗽。
秦家族史果然把自己揍李隆基那段记上了？
但李隆基……那老头是真该揍啊！
秦尚远咬牙切齿地想。
“唉，算了，看你现在这副孱弱的身子，还不如姐姐我壮实呢，是吧小妹？”
秦华玫拍了拍他单薄的胸口，又醉醺醺地看向一旁的圣女。
这个女人一张欧洲人的脸，却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俏皮可爱。
“所以王室其实并不太喜欢我们，”克莱曼丝说，“那次邀请我们，也是很突然的事，不过我猜是为了向罗素家族要钱。”
“要钱？”秦尚远疑惑。
“军需。”克莱曼丝解释道，“大大小小的战争已经快要掏空国库了，王室筹备不到军费，就会在我们身上打主意。”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怎么可能凭空给他们？”
“所以这是王室和我们的一笔交易。”克莱曼丝回答。
“那场宴会除了罗素家族之外，也几乎云集了英法两国大部分的贵族和富人，与其说是一场生日宴，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集资晚宴。
“那一晚他们一共募集到了1000万法郎，相当于大概50万英镑，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英国在大规模的战争中的开支通常也不过数百万英镑。”
什么交易……能让贵族和富人们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用作王室之间战争的花费？
秦尚远疑惑地想。
正想着，舞厅深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欢快的乐声戛然而止，像是忽然断掉的琴弦。
“我受够这群野蛮人了！”
一位头发略有些花白，长着鹰钩鼻的绅士大声说。
他的目光透过单片眼镜，不忿地看向大厅另一头的克莱曼丝·德·罗素。
手中的手杖却直勾勾地指向喝酒掷骰子的客人们。
他厌弃地捂住口鼻控诉道：
“上帝啊！克莱曼丝·罗素小姐，请问罗素家族已经如此吝啬，竟然要我这位屠龙者唐凯斯特，和这群海上来的劫掠者、野蛮人待在同一个地方么？”
秦尚远看着那个老绅士，嘴角抑制不住地勾了起来。
心中的兴奋蠢蠢欲动。
哦？
屠龙者，唐凯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