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话,倒也不显尴尬,良玉时不时偷偷睨着身旁男子。
虽说相识许久,但她今日才算是头一次细细端详他。以往只知他生的斯文好看,如今再一瞧,见他双目朗日月,二眉聚风云,身子虽清瘦却挺拔,皎如玉树临风前,一时竟觉不知该用何词语来形容他,想来她们忠州百姓皆为有眼光之人,也难怪这些年上门说媒的人几乎将他门槛踏平。
见良玉瞪着他出神,贺修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一直瞧着我做什么?”
良玉眨了眨眼,想起自己方才出神的缘由只觉一阵难堪,正要没好气的吼上一吼,突然瞧见客栈门口站了个人,晚风牵起那人衣摆,周身落寞,有遗世独立之势。
她止步不前,贺修见状纳闷向门口瞧了瞧,见马千乘正背对他二人负手而立,步子亦是微微一顿,而后坦然走了过去:“肖容还未歇下?”
马千乘早便听见二人的脚步声,此时也并不惊诧,转过身来瞧着贺修:“没有,在等人。”
贺修垂了垂眸,嘴角牵出抹苦笑:“唔,原来是这样。”转头见良玉正斜仰着头望着月色,轻咳了一声:“良玉,你站那么远做什么?白日里不是喊累了?怎么眼下回了住处你又不想睡了?”
不同于贺修满面温雅之色,肖容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是眼底依稀蹿出几朵火苗,见良玉一路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绕过他进门,隐在广袖中的手捏成了拳,克制着怒气,他朝贺修颔了颔首,而后迈步进了门。
此时已晚,有不少起早赶路的人已歇下,但也有路程不紧之人在大堂里围在一处谈天,脚边瓜果梨桃的核子散了一地,桌上还摆着几道小菜、一壶烧酒。
良玉进门见大堂没有杨宛若,这才大步上楼。
马千乘一路紧随她身后,在她推开房门时顺势挤了进去。
良玉不防,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挥拳,被马千乘稳稳挡下。良玉只觉手上冰凉一片,想必马千乘已在门口站了多时,见是他,良玉这才忿忿收回手:“你走路怎么都不出声音!”
马千乘转了转手腕,低头沉默片刻,再望向良玉时笑的风流:“今日都去哪了?”
良玉大喇喇坐在床边:“唔,就随意逛逛。”
回手推开窗子,见月光皎洁,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我要歇着了,你出去吧。”
马千乘鲜少被人下逐客令,一时有些反应不及,又站了片刻:“杨宛若孤身离家,大约会在京城待上几日。”他捏了捏拳,故作轻松道:“这几日她大约会同我在一起,你不要多想。”
良玉点点头:“你走吧。”
提起杨宛若,良玉只能想出嚣张跋扈一词,对她委实没有什么好印象。她梳洗干净,扯过绣有鸳鸯的锦被盖在身上。因白日里东街西街的跑有些疲乏,不过一刻她便觉眼皮发沉,正要睡去,忽闻隔壁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听着像是摩擦声,她一惊,登时清醒过来,竖耳又听了片刻,另一边却良久未再传来响动。
她从床上坐起,胡乱套上衣裳,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侧耳细听。
除去大堂隐隐约约飘上来的交谈声外,她似乎还听到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脚步踩在年久的地板上,偶尔发出吱呀的声响。
良玉悄悄推门,从门缝见有两道身影正往二楼深处去,肩上还扛着个人,两人走过转角,肩上那人一条手臂垂下,良玉咽了口唾沫,暗道真他奶奶个腿的倒霉,被扛着的那人不是杨宛若是谁。
她下意识便想将门关上,电光火石之间又想到马千乘那双冰凉的手,忿然顿了顿足,开门朝那二人追去。
两人身手极快,良玉一路施展轻功方能瞧见二人的身影在两旁房子的阴影中穿梭,忽明忽暗。
杨宛若似乎被下了药,此时安静的过分。
良玉啐了口唾沫,顺便灌了满腹的凉风,胸口微微发疼:“喂!别跑了!”
追至城门,良玉忍不住喊了一声。
那两人一惊,停下步子回头瞧,双目含着告警之意:“你是谁?奉劝阁下莫要多管闲事。”
良玉跑的热了,右手在腮边扇着风:“你把肩上那姑娘放下,我自然用不着追着你们跑。”
说话间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才瞧清二人的面貌,竟然是白日里同她撞个满怀的那二位。良玉扬了扬下颔:“真巧,又是你们。”
两人不准备同良玉废话,扛着杨宛若那人转身继续前行,另一人则留下同良玉周旋。
眼见那人渐行渐远,良玉叹了口气:“跑那么快做什么?老子都追不上了。”
她同留下那人对视一眼:“你们要她做什么?是抢回去做压寨夫人?瞧在我们有一面之缘的情谊上我奉劝你们一句,即便是要找压寨夫人也莫要找她那一类的,日后你哭都来不及。”
那人见良玉满口胡言,直接改掌成拳攻了上来。
良玉先前原本是想分散那人的注意力,自然是紧紧观察着对方,此时从容避开那人一击,足尖点地,约至一旁老槐树上,伸手折下一条树枝,回手便直直刺了出去,动作极快,犹如闪电。
那人脚下一个趔趄,不敢再因对方乃一介女流而轻敌。
良玉不愿同他多做缠斗,便招招攻其要害,十招过后,那人明显不支,良玉最后一掌拍向那人心口,但见他双目瞠大,嘴角溢出献血,后退几步终是倒在了地上。
良玉方才已是手下留情,此时见那人尚有余息,也便不再管她,追着先前那人的方向而去。
一路追至京郊便失了线索,正懊恼间,又闻手旁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哭嚎,那尾音上翘的调子,听着便像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哭出来的。
深更半夜在郊外哭,良玉觉得那人不是疯子便是杨宛若了,是以当下便循声追去。
冬季树木已枯,良玉速度极快,身上难免被枯枝刮破。
荒郊野外又有猛兽出没,深山处狼嗥声似乎是响在耳畔,余音不绝。
良玉向前追了大约有十余里,终是见到肩上抗着不断挣扎哭闹的杨宛若的黑衣人。
“我找你找的好辛苦。”良玉一边追一边向前喊话:“是以你能不能等等我。”
那人未曾回头也知是秦良玉追了过来,此时不见同伴身影,他心中瞬时便紧张起来。
两人中间隔了不近一段路,但良玉胜在独自一人,肩上并未负重,是以很快便拉近了同那人的距离。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良玉将那人逼至断崖边上,抱臂瞧着那人眼露凶光。
杨宛若知道有人来救自己,当下便放声哭了出来,良玉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而后便涌起一阵无力感,无奈瞧着杨宛若双腿蹬的有如筛子,不耐烦吼了一句:“能不能闭嘴!”
杨宛若自然是不买账,哭得越发大声,大有不断气不罢休之意。
黑衣人也被她哭的烦了,自知今日人是带不回去了,若不能复命,自己亦是死路一条,如此想着,直接抬手将杨宛若朝断崖下扔了出去。
良玉察觉到他的意图,想补救却已来不及,只能飞身扑过去,紧紧抓住杨宛若的手,两人一同跌下断崖。
杨宛若已是呆若木鸡,良玉瞧她满脸泪痕也未喝斥,只抽下腰间布带,费力回身,欲将带子一头缠上崖边枯树,无奈两人下落速度过快,良玉只能弃带,改用手去勾住树干。
“你抓紧我。”良玉分神瞧了眼下方,而后右手一个使力,终在快接近崖底时抓到了一截斜伸出来的老树。
只听细微的咔嚓一声,良玉面色一白,而后右臂再也无法承重,两人短暂停顿过后,直直朝地上摔去。
因中途良玉顿了一下,是以两人落地时不至于丧命,只是也因方才那么一下,良玉手臂脱臼,此时正没好气瞪着面色惨白的杨宛若:“你有事没有!”
杨宛若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爬起来扑进秦良玉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良玉咬了咬牙,忍耐半晌,委实忍不下去了,才道:“你压着老子胳膊了。”
杨宛若哭起来不管不顾,不但不放手,反倒越抱越紧。
良玉想起小时老四民屏夜里爱闹觉,亦是如杨宛若般哭闹不停,但对付他良玉自然是有办法的,拎起来打一顿便好了。
她抬了抬左手,觉得若是自己这一巴掌拍下去,杨宛若大约只会哭得越发惨淡,是以便改为拍了拍她的背:“别哭了!吵死人了!”
杨宛若抽抽噎噎道:“我要回家。”
良玉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又抬头瞧了瞧崖顶的袅袅薄雾,眼下她受了伤,又带着杨宛若,一时怕是爬不上去了,但一想到实话实说之后杨宛若的反应,良玉识相的选择了闭嘴。
良玉环视四周,见银灰月光之下,崖底荒草丛生,顶覆白雪,一眼望去无边无际,时入冬季,林中虫鸟尽无,连果腹的果子都采摘不到,倒是不时有猛兽出没。良玉转了转脖颈,听骨头发出咯咯声响。
“你先放开我。”她轻轻推了推杨宛若:“我总要先将手臂接上才好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