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宛若今夜所受惊吓太过,眼下又逢夜深,晚风压过荒草发出沙沙声响,她依言从良玉怀中撤出,但却仍紧紧扯住良玉的衣裳下摆,这么一瞧倒是有了些楚楚可怜的模样。
良玉捡起掉落在身旁的布带,又起身在附近找了几截枯枝,将东西朝杨宛若一扔:“一会劳烦你帮我固定一下。”
说罢伸手在右臂受伤处摸了摸,找准地方后略一使力,一阵疼痛过后,良玉松了口气,转头见杨宛若拎着枯枝一脸茫然的瞧着她,努了努嘴:“绑啊!”
杨宛若脸上还挂着泪珠,哭道:“我不会啊。”
良玉只觉胸口堵了一股气,想来这姑娘养在深闺,过惯了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对其余事怕是一窍不通。
良玉抽回两截枯枝,固定好位置后又道:“绑绳子你总会吧?你要是还说不会我就将你一个人扔在这。”
杨宛若刚刚收住眼泪,又听良玉这不带感情的话语,眼眶当即又红了起来,一边抽抽搭搭挪过来一边绑着绳子,不时偷偷打量良玉的神色,见她正面无表情的瞧着自己,急忙收回视线,生怕得罪了良玉,她当真将自己扔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便不管了。
良玉见她衣衫不复初见时那么整洁,又配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有些想笑,但转念想到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场面,又生生将笑憋了回去,恶声恶气道:“你动作快些!”
须臾,杨宛若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绑完了,我只能绑成这样了。”声音递减:“你不能将我一人丢在这啊。”
良玉瓮声瓮气应了一声,而后又道:“你饿了没有?”
杨宛若闻言摸了摸肚子,压低声音道:“饿了……”
良玉挑了挑眉:“那也没办法,你就忍着吧。”
杨宛若今夜在梦中被人从床上扛到郊外,原本就又惊又惧,而后又经历了坠崖一事,眼下虽是保住了性命,但心神依旧不宁。此时良玉又一直没给过她好脸色瞧,她是满腹委屈又不敢哭。良玉见她泫然欲泣又极力忍住的模样,也觉自己有些过分了,伸脚碰了碰她:“眼下这地方定然是没有果子的,你若实在是饿,我将你举到树上,你等我,我去那边找一找,瞧瞧有没有温顺点的畜牲,猎来给你。”她动了动右臂,若是遇上吊眼白额大虫,那今晚算那大虫命好,可以饱餐一顿了。
杨宛若闻言瞠大双眸:“树……树上?我不敢……我没有……我没有上过树啊……”
良玉瞪了她一眼:“那你若是饿了便忍着。”
说罢三下两下攀上一人高的小树:“我可要睡了。”
杨宛若仰着头眼巴巴盯着良玉:“那我呢?”
两人在树上将就着过了一夜,期间杨宛若几次惊醒,紧紧抱着良玉的手臂方能再度入睡。良玉因常年习武,觉本就轻,是以一夜更是未曾歇息好,早上醒来时,只觉腰酸背痛且手臂发麻,反观身旁的杨宛若睡的一脸香甜,浓密睫毛时不时轻颤,瞧得良玉满腹怒火无从发泄。
崖下气候不比上面,入夜了异常寒冷,良玉内力深厚,这么睡了一夜倒不觉如何,但那杨宛若便不妥了。良玉低头瞧了她半晌,这才后知后觉她面色似乎过于红润,心中一惊,伸手覆上她额头探了探,只觉手下热意太甚。
她摇了摇杨宛若,见她转醒才开口:“你发烧了,不要再睡了。”
杨宛若眼中甚是茫然,瞧了良玉半晌,又朝她靠了靠:“好冷啊。”
良玉翻了个白眼,她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衣裳,不能脱下给杨宛若取暖,只好将她揽入怀中,强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没好气道:“你坚持坚持,眼下天亮了,贺修他们发现我不见,自然会来找人。”
良玉所说不假,贺修早起时去找良玉,敲门却不见里面有人应声,暗觉不对,正要推门进去,见肖容披着晨雾拾级而上,两人对上视线,皆微微一愣。
贺修轻咳一声:“我方才敲门,里面无人应,我担心是不是良玉出了什么事。”
肖容眼中聚起疑惑,大步夸了三阶楼梯,直接伸手将门推开,见室内还算整洁,只是床上锦被有大半铺在地上,想来主人起床时十分着急。他走过去摸了摸牀单温度,只觉冰凉一片。
“她离开屋子起码有两个时辰了,你的屋子同她近,可曾听到过什么声响?”肖容浓眉紧蹙,周身笼了层戾气,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疾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回来时,面色更加阴沉:“杨宛若也不在房中。”
两人皆为人中龙凤,略一思忖便能猜出个大概。
“若良玉将贼人制服,眼下应当已经回来了,若是未曾回来,想必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贺修边说边向外走:“我们分头行动,一个时辰后在东门汇合。”
日光朦胧,空中罩的那层薄雾正幽幽南行。街上人烟初起,路边食摊已开门迎客,笼屉上白烟袅袅,被风一拂,斜上九天。
肖容一路沿街寻向城外,因前几日刚下过场小雪,此时地面洁白一片,被日光一照,有些晃眼。正举目远眺时,余光见身侧有一红毛小兽飞快跑过,肖容不由追着那小兽朝东面瞧了一眼,见银白之上,除去一行小巧的蹄印之外,还有另一排稍显凌乱的脚印,他沿着脚印一路寻向手旁深林。
另一厢,贺修从客栈出去,先登了申府的门,将来意提了提,此时申时行正在早朝,所幸府上大管家认识贺修,听他言罢,将府上门丁派出了十几位帮忙寻找。
贺修途经北门,一路挨家挨户询问,却是毫无音讯,他眉间浮出些烦躁,举目环视四周。
此门乃要道,平素来往人群不断,地上横七竖八全是脚印。他不经意扫了一眼身前,见这些朝向不一的脚印之中,有一双印迹显得尤为凌乱,脚印的主人似是身子有什么不适,拖着步子走了许久,他顺着脚印又向前走了几步,见皓皓银雪之上,散落着几点腥红。
贺修只觉额角青筋跳了跳,虽不知这血迹是何人的,但却不想放弃这一丝线索,是以举步按印迹向前寻去。
血迹消失在一座村庄前,虽在天子脚下,但这村子却称不上富裕,村中灰墙房屋错落有致,房前屋后阡陌交错,有家犬听闻外面过路行人的脚步声,而后在院中犬吠,伴着鸡鸭等家禽的鸣叫,听着倒是热闹。
贺修一路走过去,偶尔会遇上村民,无人不驻足打量贺修。
他今日身着沉香色绸缎直缀,广袖如云,兜住烈烈寒风,外头罩了件暗黑大氅,大氅毛色光亮,一瞧便知非俗物。
这村中百姓只在重大节日进城时在街上瞧见过贺修这般的富贵公子,是以皆暗暗在心中思忖,可是皇家哪位王公贵族纡尊来了村子办事,神情中不免带了畏惧。
贺修为人和善,见众人畏畏缩缩,也知是出于何种因由,当下轻轻扬起抹笑,对着离他最近的一位少年摆了摆手。
那少年正蹲在地上同小伙伴做弹弓,见状,心突突急跳了几下,不敢上前却又不敢怠慢,最后只得垂首挪过去:“不知大人您有何事?”
贺修掏出粒碎银子放在少年略显僵硬的手掌上:“小兄弟,我并非达官贵人,你切勿如此拘谨。”
少年见他谈吐文雅,心中更是认定了这是位低调的大人,原本便故作老成弯着的腰此时更是又低了不少:“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贺修问:“昨夜,这村中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见少年一脸懵懂,又耐心解释:“比如有没有什么外人来过村子?”
少年沉思片刻,局促望了贺修一眼:“没有……没有人来过,只是昨夜我听村里王伯家的大黄狗吠了许久,同往常有些不一样。”
贺修又问:“王伯家在哪?”
少年随手向后一指:“就是那边,挨着山脚那边。”
贺修颔首,而后也顾不上其它,一路朝少年所指方向走了过去。
王伯家再向前走数十步便是一座巍峨山脉,因前几日降雪,眼下山脉银装素裹,偶有一处露出苍翠松柏,苍劲之感令人心生敬畏。
贺修站在王伯屋前,见这略显破败的小院以几块木板围成了院墙,院中一隅整整齐齐码着些断木,几只家禽围着院中的一口水井在觅食,异常孤零。
贺修推开木板扎成的院门走了进去,站在门口微微扬了声调:“请问王伯在么?”
里面半晌未有人声传出,贺修又走近几步,隐约察觉窗纸之后似乎有人影闪动并发出呜咽声。他心一惊,转身去推门,无奈门已被人从里面堵死。他试着抬脚踹门,见门板异常牢固,纹丝不动,他并无内力,只好另想他法。
他环顾四周,一眼瞧见院中那整整齐齐码着的断木,便随手拎起一个改朝窗户砸了过去。
窗户已年久,十分薄脆,贺修一截断木砸过去,木屑纷纷飘落在地,伴着泛黄的纸片,宛如蝶舞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