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收拾利整后便要去曹家,左脚刚一迈出门槛,正见秦载阳将马交给自家门房,当下脚步一转,脚底抹油跑去了祠堂。
秦载阳方才已瞧见了她,慢悠悠的跟在良玉身后也去了祠堂。
此时良玉早已规规整整的跪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跪老祖宗,直到秦载阳叩了叩她面前的香案桌面。
良玉心中倒抽一口冷气,迫不得已睁开了眼:“爹……”
秦载阳并未如往日那般先兵后礼,他继续叩桌面的动作,一下接一下,在这静谧的祠堂中格外瘆人,他沉吟片刻,道:“皇上封贵州巡抚叶梦熊为巡按御史,介入杨应龙杀妻一案了。”
秦良玉扬声啊了一声。
秦载阳继续道:“我夜探播州牢狱,听杨应龙说是你将他杀张氏的消息扩散出去的。”他语气平淡,似是在同同僚论事:“我觉得这并不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只是无法同他争辩,他同李化龙还有叶梦熊三人互相制衡,眼下自身难保,大约还不能奈你何,待有朝一日他翻身后,你便要当心了。”
秦良玉闻言怒从心头起,直接从蒲团上跳了起来:“他放屁!我从未将此事传开过,他年纪也不小了,说起话来竟是如此不负责任。”
秦载阳拍了拍自家闺女的肩膀:“莫要激动,跪下好好说。”
“哦。”秦良玉闷声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的跪了回去。
听秦载阳的声音复又响在头顶:“叶梦熊一接到圣旨便即刻赶赴播州了,我走时,他已正式插手杨应龙一事。要知道杨应龙平素从未将他叶梦熊这贵州巡抚放在眼中,现如今他成了阶下之囚,日子定然不会好过,若他死了也罢,如若过些日子活着出来,那他所受的怨气,定然会撒在你头上大部分,届时你该当如何?”
良玉冷哼一声:“他想将我如何便如何?他真拿自己当个人物,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若他当真这么猖狂,大不了我与他同归于尽。”
秦载阳又瞧了良玉半晌,少顷叹了口气:“天高皇帝远,谁本事大谁便是王法。”说罢又顺手将贡盘中的瓜果摆正,继续道:“良玉啊,为父以往教了你那么多,并不是为了让你遇到恶人时只想着同对方同归于尽的,相反的,你要活着,哪怕是苟且偷生,哪怕是痛不欲生毫无尊严,只有活着才有办法,只有活着,你才能将对方踩在脚下,直至死亡。”
良玉听闻载阳一席话,沉默了。
正如秦载阳所说,杨应龙此时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其实岂是不好过三字便能形容的?那简直是相当不好过。
自打叶梦熊坐镇这牢狱以来,杨应龙的好日子可算是到了头了,单间虽还是那个单间,但瀑布的水流明显大了,眼下播州已无积雪,更不会出现化雪的场景,是以这水流定然是人为的。
杨应龙揩着脸上的水,又抖了抖叶梦熊特意为他准备的崭新的囚服。眼下好酒好菜没了不说,还要时不时被人三更半夜提审,若实在问不出来什么再将他放回去。
叶梦熊的用意很明显。
我原本也不是想真心审案,更是未指望你能认罪伏法,我不动用私刑,也不听你妄言狡辩,你若识相便主动招了,你若不识相,那咱们便慢慢耗,左右我孙媳妇都要生娃了,我此生无憾,耗死在这也不是不可。
杨应龙对他这种不扎针不吃药,坐这就是跟你唠的无耻行径深感无力,无奈他此时无法同孙时泰取得联络,而李化龙又不敢光明正大同叶梦熊对着干,是以他只能将委屈埋在心底,苦熬日子。
再说张时照等人告了御状回来,心却是日日提着,生怕卑鄙无耻的杨应龙将叶梦熊收买,如此一来,待杨应龙出狱之日,便是他们几人小命不保之时。
几人连夜商讨对策,要赶在杨应龙出手之前同叶梦熊叶御史扯上点干系。
眼下叶梦熊也算是一方诸侯,且传闻说他廉洁自律,这送钱定然是行不通的,若是因此丢了脑袋,那可是憋屈至极,况且他们几人官微言轻,能不能说得上话还是一说。
张时照摸着下巴道:“既然送钱不成,那便送人好了。”
何恩闻言喷出满口茶水:“我听闻叶夫人善妒的很,我们送人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张时照嘴角一垮:“那该如何?难不成就这么等死?”
一直未开口的宋世臣依旧沉吟不语,片刻后才道:“我听闻叶大人有个孙儿,那孙儿虽是庶子,但却深得他喜爱,凑巧张兄你不是有个倾国倾城的孙女么?不如嫁与他孙儿做妾。”
张时照闻言面色一黑:“我的孙女我亦是捧在手心的,怎能嫁给庶子做妾!”
何恩痛心疾首:“张兄你糊涂啊,你那孙女乃是播州有名的美人,如此一来才好表明我们的诚意,不然等杨应龙回过神将那杨宛若嫁过去,我们便真是活不成了,若我家中女眷有一人得倾城貌,我都不用张兄割爱啊,而且我听闻叶大人那孙儿生的也是俊美无双,这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么!”
这个决定做的委实艰难,张时照沉默许久才松了口:“他杨应龙杀我侄女同母亲,我同他势不两立!”
因杨应龙一事牵扯了多方进去,情况委实复杂,秦家这几日也是不敢放松警惕,秦良玉想踏出秦家的门那更是妄想,每日只能在容氏眼皮子底下待着,或是睡觉,或是偶尔同老四打上一架。
当然,这种情况只限于青天白日,待月上树梢之时,秦良玉回到自己房中后,那便是逃离了容氏的看管范围,届时想翻墙出门还是想爬树出门,那是良玉自己说了算。
她白日养足了精神,晚上兴致便格外高涨,只是这夜深人静的也没个消遣处,在街上逛着逛着便觉得无趣起来,眼见着只剩回家这一条路时,忽然瞥见老熟人曹皋从勾栏院出来,一些日子不见,他身形消瘦了不少,步子也是十分匆忙。
良玉好奇心起,便跟上了他。
曹皋身上尽是鬼鬼祟祟之态,走几步便要回头张望一下。
秦良玉藏身阴影中,一路尾随他至曹家,而后纵身一跃,攀上了曹皋所进屋子的屋顶,小心掀开一片灰瓦,屋中烛火的火光将良玉眉眼照亮。
曹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对着床幔道:“张时照已将孙女嫁给了叶梦熊的孙子,这下杨应龙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爹,我们要不要再另寻他人?”
秦良玉正纳闷这两个废物所说何意时,又听曹千那暗哑的嗓音响起,不知是不是生病所致的缘故,那声音听起来好似锯木头,一下一下拉在良玉心尖,听的她头皮一阵发麻。
“先莫慌着换人,杨应龙此时定是恨死了秦良玉,他眼下虽被囚牢中,可转日便能出来也不一定,若攀上了他,定会铲除秦良玉。”
秦良玉心一惊,暗想这饭桶父子几日不见倒是长了些能耐,连这些事都能打探到,可见是为了除掉自己下足了工夫。
从曹家走前,为了出口恶气,良玉顺手在曹家院子中放了把火,天气本就干,夜间风势又大,火星一引便燃,大有燎原之势。
隔日,满大街谈论的都是有关曹家走水一事,秦良玉一直留意着曹家的动静,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便一会应付眼下变得有些聪敏的饭桶父子。
果然不出她所料,早饭还没吃完,曹皋便找上了门来,也不准备讲理了,在门房的撕扯下,跳着脚骂秦良。
良玉也不恼,将容氏请回屋,又慢慢走到曹皋跟前:“你曹家丧尽天良,老天都看不下去降了天火,你却赖在我头上,你可真是出息。”
曹皋朝良玉身上吐了口唾沫,被良玉及时避开,而后她狠狠钳住了曹皋的两腮,听曹皋挣扎着嘶吼道:“你一回来我曹家便出了这档子事!不是你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