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躺在精兵营的通铺上,脑中还想着白日里徐时的话,肖容他不是寻常嫡子,在家中也不吃香,万事更是要小心谨慎,自打与她结识,想必为他带来不少麻烦,如今将她抽调到精兵营也好,此营所属石柱军中另一副将,往日操练也不与其余营队一起,有单独的校场,肖容虽是主将,但分身乏术,是以两人平日里见面的机会便可大大减少,如此对两人来说皆是好事。
她辗转铺上,忽然听身边睡不着的两人小声交谈:“你听说了么?昨日放榜了,原本有个人是三元及第,但后来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人,殿试取了榜眼,要我说这哪是什么得罪人,那帮书呆子们整日勾心斗角,这不不知又在扯什么淡。”
另一人翻个了身:“我说你闲出屁来了?这些日子成天念叨着这些事,这什么时候去打仗还不知道呢,你还关心起那帮书呆子了?咸吃萝卜淡操心,给你加军饷还是怎么着了?”
良玉心中“咯噔”一声,支起身子问道:“那人可是叫贺修?”
那两人突然不说话了,转头各自睡去。
良玉初来乍到,又同肖容传出了那样的事,被孤立也是在意料之中,她总不能挨个揍过去,是以也便没有再自讨没趣,左右问了也不会有人回她。她又躺回原处,此下更是睡不着了,贺修进京这些日子她也不曾闲着,虽说贺修曾写信,但她是一封都没收到,算算日子也过去了三个月,良玉觉得有必要抽空将近日发生的事简单同他说一说。
夜风自并不严实的门帘中吹入帐篷内,良玉直觉头顶冒风,不由将被子向头顶拉了拉,正要闭眼,又听门口处传来响动。是巡夜哨换班归来的军士,一边进屋一边道:“我很久未见将军那副模样了。”说着还打了个寒颤:“日后莫要再嘴碎了,你瞧他们被修理的。”
随后跟进来的人瓮声瓮气应了一声,嘲讽道:“你说话当心些,听说那位在咱们队中。”话落朝通铺方向扫了一眼:“贵人纡尊降贵,莫要吵着他,届时他若要去告个状,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这人言语间尽是嘲讽,听的良玉直皱眉,她此番再来石柱军中,确实是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并且也将秦载阳的话听在耳中,要与人结善,但是她发现,不是她不惹事,便没有事的。
既是当兵的,睡眠皆浅,众人的头都是枕在匕首上的,时刻准备着上阵厮杀或防身,自然是睡不踏实,先前那人见良玉不吭气,觉得这人似乎也没什么本事,须臾又道:“诚然,将军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但若是跟相好的扯上干系,总要护着些的吧。”
另一人冷笑一声,闭口不言。
见这两人说话越发的难听,良玉心中腾起股火,直接掀被而起。先进屋那人忽觉面门一阵风袭来,堪堪欲抬手防范,下一瞬人便横飞出帐篷外,少了那人形障碍,良玉趁另一人尚在愣神的工夫,揪住他前襟将他狠狠掼在地上,左膝顺势跪上他前胸,那人当下便觉喉间一阵腥甜,头一偏,一口血便喷在了地上。
帐篷中的军士们大多还未睡踏实,此时早被这边的声响给吵了起来,但却并无人上前劝架,大家坐在原处看着热闹,毕竟以往除去战时有敌可杀,其余时候众人大多是下地种田,且有队长等上级在一旁守着,是以鲜少有这样互殴的场面可供观赏。
先前被良玉横扫出帐篷外的人爬了几次才勉力从地上爬起,而后捂着后脑气咻咻的冲到帐篷中,三人年岁相仿,正是血气方刚之时,眨眼间便厮打在了一起。虽是女儿身,蛮力不如眼前二位,但良玉自幼修武,打起架来靠的是内力,是以眼前两人虽在人数上多余她这方,可却近不了良玉的身,这两人在精兵营中也属佼佼者,但往日上阵杀敌并不看重内力,平日疏于修炼,此时与良玉交手是未讨得半分便宜,越是如此这两人越是浮躁,不出二十招便被良玉一手一个扔在脚下,两具身子叠在一起,瞧着十分滑稽。
良玉吹了吹手上的灰,一脚踏上最上面那人的胸口:“老子横行霸道的时候你们两个窝囊废还不知道在哪逛窑子,口气倒是不小,再惹老子,老子便扒了你们的皮!”
良玉毕竟是初来乍到,军士们看戏是一回事,但军中十分看重新老之分,良玉即便再拳脚了得,在众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届新兵,眼下见戏演罢,众人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为老人的尊严被良玉给挑衅了,纷纷从通铺上跳下来,有几位往日便爱惹事的,歪着脖颈朝良玉喝了一声:“你这小兔崽子,不收拾收拾你,你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一座帐篷中睡十五人,按往日经验来瞧,通常有真本事的人皆不会如此高调,是以良玉着实未将这几人放在眼中,扫向他们的目光便也带着十足的轻视:“就你们?妇人。”
忽略前三个字不提,单“妇人”二字便是对众人天大的污辱,一般大家在打群架或骂战时,宁愿被人打脸也不想被人说成妇人,那简直是对自家祖宗十八代的亵渎。大家怒意沸腾,正要一哄而上将良玉揍的不知花儿为什么那样红,便听帐篷外传来鸣钟声,此钟声乃是当将军知晓大家精神头很是充足,夜半也不愿好生歇息时,特意让大家聚在一起玩耍用的,只是将军同大家玩耍的方式,有些令人胆寒。
众人听闻钟声,惨白着脸将衣裳穿戴整齐,顾不得方才的恩怨,争先恐后却又井然有序的跑向大校场。不出所料,此时肖容已站在高台之上,身后是如盘圆月,衬得整个人都有些孤寂。
众人在校场站好,队伍整齐,横竖成线,军士们无不垂头而立,身子板倒是挺的十分直,直的有些僵硬。
肖容并不急着发话,静静俯视着众人。校场上军士拢在一处少说也过了万,此时却是静的犹如空无一人,连衣袂摩擦声都听得十分清晰。
“睡不着?”
站够了,肖容淡然问了一句。
大家皆俯首噤声不敢作答,更有甚者身子俱都跟着抖了几下。
“方才是哪处在闹事?自己站出来。”肖容面沉如水,眼锋如刀,隔着几千人朝精兵营的方向扫去。
良玉自然不是敢做不敢当之人,待肖容话落,直接打了报告出了队伍,率先朝人群最前处走。与她同宿一个帐篷的人见她有认罪之意,生怕届时被她指认出来下场更是惨烈,忙跟着也打了报告出去。
方才闹事的十五人,除去良玉,皆手心冒汗,忐忑的站在肖容眼皮子底下,总觉头上似乎有千斤坠压着,生怕肖容一个冲动便挥刀剁下他们的项上人头,毕竟这事在以往也不是未发生过,众人有此顾虑乃是情有可原。
“你们几个,是谁带头闹事?”
肖容声音响在头顶,良玉咬了咬牙,手在大腿一旁蹭了好几下:“架是我打的,但不是我带的头。”
众人听她前半句,以为她是要将事扛下,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一听后半句,半边身子都麻了。
坐在肖容一旁的徐时见到良玉,面上并无惊诧之色,他不过是有些顾虑肖容,眼前两人的关系不一般,若肖容公私不分,那么在军中的威望怕是要立不住了。
当然,整支军中的军士们同徐时想法一致,皆抱着一些看戏的心态,想瞧瞧肖容究竟能否做到一视同仁。
肖容自然也察觉到了众人的用意,但却并未放在心上,语气依旧冷漠:“夜半闹事,想来日子悠闲,每人一百军棍,有职务者削职,无职务者调离精兵营,而后将这几人押至牢中,教教他们从军者应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