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被执行军士押至长凳上,按着良玉肩膀的两位军士在经过肖容身前时,暗地里瞟了肖容一眼,见他正淡然的回望着自己,手不禁一抖,顿觉良玉这块山芋烫手起来,一时不知一会下手时,是应当重重惩罚以儆效尤,还是走个过场,随意拍几下。两人正提心吊胆,又见肖容视线转向它处,当下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小声道:“不如这次先这样吧,莫要出了什么差错。”
原来执仗之人同先前被良玉修理的那人是同乡,几人方才串通好了,想借此机会给良玉讲讲做人的道理,但眼下瞧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权衡之下,几人决定先保全自己。
眼下天气已暖,众人已不穿厚衣,那薄薄的一层布料自然敌不住已被磨得圆润光滑的板子,头一板子下来,良玉不防哼了一声,音调不十分高,位于高台之上的人视线却倏然落在良玉这边,使得行杖之人手一抖,板子落偏,重重打在良**上,良玉忍不住出声骂道:“你眼睛瞎了不成?”
打到第三十下,原本冷清的校场上终于出现了几丝人气,惨叫声充斥耳畔,使得这些早已见惯血腥场面之人仍旧头皮发麻。良玉紧咬牙关,豆大的汗珠自额角落下,双手紧攥成拳,整具身子不住的发抖,身边趴着的军士早已痛哭流涕,一边发狠挣扎着一边向肖容求饶,不料话刚说一半,人早已晕厥。
肖容将台下情况看的清清楚楚,背在身后之手早已握成拳,神色隐忍,良久闭了闭眼,似在压制翻涌的复杂心绪。
仗刑后,其余人皆被同队搀扶起来,唯有良玉独自趴在长凳上,神识已有些模糊,站在靠前处的张石瞧不下去,没好气将挡在身前的精兵营的人拨开,上前将良玉从长凳上拉起,声音粗嘎道:“喂!你清醒清醒,莫要学那些怂包晕过去了。”
此时良玉下身已是血肉模糊,麻木到已感觉不到疼痛,她费力扭头瞧了张石一眼:“蛋蛋,没成想最后竟是你陪在我身边。”
张石被那一句“蛋蛋”叫的直想将人扔出去,忍了许久,狠狠掐了良玉手臂一下:“再胡乱给老子起名,老子就掐死你。”
先前被委任监刑一人小跑至肖容身前:“启禀将军,已仗刑完毕。”
肖容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回应:“押到地牢。”原本想说十五日后再放出来,话出口前,顿了顿:“三日后放出来,通通充到田中,什么时候安分了什么时候再回营复命。”
被关在地牢中的良玉有些伤心,倒不是与肖容置气,毕竟肖容这是按规矩办事,并无不妥之处,令她伤心的是与她一道被关的另外十四人直到现下还未有转醒迹象,而自己却是一直未真正晕过去过,做为一个姑娘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身子骨着实强壮了些,已有点让她抬不起头了。
掌管地牢的把总与良玉同为忠州人,此时见良玉尚顽强的眨着眼睛,有些不忍,左右地牢中牢房皆以墙相隔,想做什么也方便,他悄悄递过去一碗水:“来,小伙子,先喝点水。”
良玉废了极大的力气才抬起头,而后恨不能将整张脸都埋到碗中。
“你们这只关三日已是将军天大的恩赐,要知道进这地牢中的人,没个十日八日是不会放出去的。”
下身麻木过后,疼痛一浪高过一浪,此时良玉已无心听把总在说什么,胡乱的点了两下头,手腕上扣着的铁链跟着哗哗作响。
把总又道:“实话同你说了吧,你们进来前,已有人为你打点过,就是马府的柳文昭柳大管家,是以这三日你的日子定然是比其他人要好的,你放心。”
把总所说不假,今晚之事,徐时早已派人去通知文昭,毕竟他还是看好良玉的,在不影响肖容地位的前提下,他也不愿见她出什么意外,但护良玉周全这事不能当着肖容的面做,若是此番替她求了情,那么便等于放任他二人的荒唐不管,这事也不能让人知道与他自己扯上什么干系,那会让军中众人误会这是肖容授的意,可文昭便不同了,自打良玉出名那日起,军中有些消息灵通的人便知她是文昭的好友,是以这事托给文昭去办,最为合适。
文昭接到徐时的消息,心中有些矛盾,但凡同良玉沾上边的事,她素来矛盾。犹豫了许久,文昭才下定决心,毕竟若是她不救,肖容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倒不如让她卖肖容个人情,让他记住自己的好。她不便进军营,只好托人去打点,这才使良玉的处境瞧起来好些,旁人皆是几乎被吊离地面,只剩脚尖点地,而她便不同了,她可以跪在地上。
自打肖容接手大军以来,地牢的生意比以往冷清了许多,之前几十年,但凡军中有人犯错,往任宣抚使便会图省事,将人向牢中一塞,随意关个几日便放出来了,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肖容手中,而后便改了套路,惩戒的方式登时多样化了起来,一般情况下,军士犯了小错后,是包括但不仅限于打三十至五十军棍,情节稍严重的便是五十至一百军棍,逆天者便省去了这些皮肉之苦,直接一步登天,继续他在人间未完的宏图大业,这一改进直接令众人战战兢兢,不敢犯错,是以这地牢中总不来人,气温便极低,良玉跪在地上,长时不动,即便膝下铺着厚厚一层茅草,身上也早已是冰冷一片。
此时正值夜半时分,把总早已伏在桌上大睡,把守的军士亦是呵欠连连,对牢中已清醒的几人的呻吟充耳不闻,平素精兵营那帮人见到他们,恨不能将他们贬回娘胎中去,此下这些人被关在牢中,军士们只觉通体顺畅。
同样身陷牢房的良玉听见他们呼痛亦是烦躁,但怕牵扯到伤口又不敢做何大动作,只得偏着身子稍稍活动下筋骨,不屑的觑着几人的牢房方向,正要出言讽刺几句,又听几根短木搭成的漏窗处传来一声细微响动。她倏然抬头,因动作过大,惹得伤处又是一痛,不禁倒吸了口冷气,屋外那人似乎察觉到良玉已发现了他,也不遮掩,从怀中掏出一只木盒,直接隔空扔到良玉身前,良玉拾起木盒一瞧,盒底刻着个“肖”字,盒身上尚带着肖容的气息,她小心打开盒盖,入眼的是一张字条,字条的内容十分简单,一个大写的“擦”赫然映在纸上。
良玉从牢中出来的那日,逢四月十八,空中万里无云,和风轻暖,宜祈福、嫁娶、移徙、作灶、栽种。
良玉拖着沉重的双腿站在牢门口,被日光晃的睁不开眼。
“你这伤倒是恢复的不错。”把总跟在众人身后出来,也跟着抬手遮在眉骨处,他拍了拍良玉的肩膀:“再忍忍吧,种田也好过待在地牢中,日后莫要再逞能了,军中不是出风头的地方,有时身正也是怕影子斜的,毕竟会遮住身旁人的光。”
几人从牢中出来,不待喘息便被押送至朝廷恩赏的田中,此时垄上已有耕种的身影,听闻响声皆回头观望,见到良玉等人后,面上或带着冷漠,或带着幸灾乐祸,勿用多想良玉也知,这些人必然是先烈,心中不禁涌起股莫名的情怀。
分配到良玉手中的活计是插秧,她握着一把秧苗,专心致志的从头插起。
日头正盛,良玉又是有伤在身,是以渐渐便觉有些吃力,正要一头栽倒在地,忽被一双手妥在了肘间,那人轻声道:“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