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那么一种可能,事情就总是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第二天,我以为叫醒我的会是嘈杂的人声,却被一泡尿给憋醒了。周围没有我所期待的人声,连食堂那条狗的叫声都没有了。
下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被崴的脚,疼得我叫了出来。我撩起裤腿,脚踝像是被人抹上了蓝绿混合的颜料一样,还肿了起来。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过了,尽管肚子里还憋着一泡尿,我还是能感受到饥饿感。
宿舍楼旁就是食堂,而食堂旁就有一个小超市。我拄着晾衣架,半跳半走的来到了小超市前,万幸,门还开着。里面的东西不算多,但足够我一个人吃一个月了。我为自己挑选了一顿丰富的早餐,不知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算不算早餐,临走时还特地刷了卡。这并不是想说我的品德有多高尚,因为出去的时候我看到收银台上的显示器正亮着监控画面,要是超市的人回来发现我拿东西却不刷卡,那就是偷盗行为了。
回去时,我走到昨晚亮灯的宿舍楼下叫喊了好几声,没人应我。肯定是跑出寝室时忘了关灯吧,我想,楼里的灯现在也还亮着。回到寝室,满足完身体所需后,我就闲了下来。虽然无聊得紧,但还活着就是好事了。我读了一遍昨天写给父母的信,昨天我以为自己就快死了,写出来的文字难免动真情。虽然现在读来有些可笑,我还是把它好好折起来放进了背包里。
周围的寂静反倒让我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力,我无比期盼窗外能够发生一些什么响动,哪怕是一声狗叫。我索性端起椅子坐到窗前,望着窗外坐了好几个小时。这期间我想了很多事情,进行过无数次设想。
但是,我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连一声车喇叭都没有听到,这太不寻常了。有没有可能是,如我昨天自我安慰的那样,出逃的人都死在了某个地方,而我一个人却侥幸的活了下来。
千万不能,这样的话不如让我死了痛快,留我一个人活下来面对这一切,我真不敢想。不提别的,窗外的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但就是无比安静,静得你发怵,假如我现在腿脚方便要放我出去溜达几圈,我还真不敢。
又或者是,他们跑出学校后,被带入了类似什么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地方,进入了一个有安全保障的环境,等到外面染病的人死光后再出来。虽然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想问题,以为自己安全了,但保不准明天就被各种原因传染上,然后既孤独又悲伤的死去。这样的话不知道死了会不会算个烈士。
想来想去都绕不开这两种可能,现在这种情况,也只有这两种可能能够设想了。除了头顶的天空,窗外没有任何变化。阴沉的天变得更阴沉了,凉风嗖嗖地刮进来,看看表已经是傍晚时分。没一会儿楼下的路灯就又亮起,路灯旁的行道树,被风刮出来阵阵响声,像是在嘲笑我的落魄一般。
我猛抽完一支烟,好让情绪有所宣泄。
今天应该是不会有人回来了。我叹了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进到厕所又连洗几次澡。躺上床,感到肚子一阵空。我懒得去超市拿食物,或者说我这个时候不敢走出宿舍楼,便打开手机的收音机功能,一连换了好几个电台,耳机里传来的都是电磁声。奇了怪,前几天才用这个听过新闻,今天电台就放假了?我大骂了一句,拉过枕头,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第三天,还是一样的情况。我想自己是不是该走出学校看看,但想到自己的脚伤,走出去了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被传染了也不一定,于是否决了这个想法。
第四天,我基本已经不抱希望了,因为窗外偶尔会飘来腐臭味。结合我的猜想和这几天的所见,我差不多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一直待在寝室也不是办法,我决定还是走出学校看看。
还是拄着晾衣架,戴上口罩,我走出了学校。我将学校附近逛了一圈,就差不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以小见大,在我所走过的范围里,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商铺里、街道上没有了往日拥堵的汽车,没有了嘈杂人声。马路边或是车站旁,都能见到躺在地上的尸体,臭气熏天。我能看到面部的尸体,虽然脸上浮着紫色,但面态都很安详,如果不是周围臭气弥漫,我会以为他们只是睡着了。
如果说现在我能听到什么声音的话,就是尸体周围几群苍蝇所发出的声音。除了亲人的逝世,我从未近距离的面对过这样多的死人。这简直是噩梦般的情景,突然我就哭了出来,拄着晾衣架站在马路中间,甚至忘了回学校的路。我见到一只白猫悠闲的在尸体间踱着步子,我和它对视有几秒,涌出的泪水朦胧了我的视线,我真想过去抓住它,问它到底发生了什么。
拖着疼痛的步子,我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像是路过了学校旁边的一家医院。说是路过医院,其实我离医院还有三四百米的距离,只能看到医院显眼的招牌。在这三四百米的距离里,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尸体群传出的恶臭立即冲入我的鼻腔,虽然一路过来没少闻这种气味,但我都强忍着心里的恶心。被这里更浓的味道一熏,立即就让我呕吐了出来,连口罩都没来得及摘下。
一番呕吐后,我总算回过神来。原来在我闲在宿舍的几天里,外面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无数的尸体横在眼前,好几团苍蝇在面前飞舞着,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臭味不断被吸入鼻腔,视觉和味觉不停的冲击着我的大脑。
我抹干嘴角的口水,撑着晾衣架,用我能走出的最快速度,发疯似的回到了宿舍。脚部传来的痛感也顾不上了,当你发现整个街道只剩下你自己的喘息声的时候,你会觉得能听到以前的市井嘈杂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回到寝室,像是回到了另一个世界,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走出这里。
关严了所有门窗,我又窝进被子里,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到安心一些。情绪宣泄到极值的时候,总会停下来。我以为自己会抱着枕头大哭一通,可是没有。就像你小时候打架被人打哭了,但是又没有人能够帮你打回来,你就该擦掉眼泪,想好报仇的办法了。但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画面,死人,苍蝇,恶臭,仿佛世界上就剩下这三种东西了。
那一晚,意料之中的辗转难眠。我将要面对的生活,跨出宿舍所需的勇气,我能不能一个人活下去,或是想象明天就有救援队带我离开。几个星期前我还在忙着各种琐事,眼下面对的就是生与死的问题了。这种对比强烈的命运,只留给我两个选择,呆在这里或者挣扎一番。
我更宁愿挣扎一番。眼下的情况,并不是没有挣扎的机会。我所在的城市,肯定是遭到了病毒的重创,不过政府采取了如此高等级的隔离措施,说不定其他城市仍有许多人活着。我可以步行到其他城市,反正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去哪里好呢,我问自己。先回家再说吧,心里另一个声音回答了我。对,回家,我的父母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还不得而知。要是他们也遭遇了不测,我至少应该回去为他们做些什么。好在我的家离这里并不是太远,仅仅隔了一个区县的距离。不过这样一想,我家的情况比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脚伤一好就离开,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但走出去会不会被未知的危险给传染上,断送掉难得的幸存下来的机会,我又犹豫了一下。但转念一想,我今天出去转悠了一圈现在不也是好好的吗,与其在这里无聊到死,不如病发而死来得痛快。要是真死了,那也是命数。
第二天我醒来,发现宿舍里没有电了,看来老天也想催我走。我翻遍了整栋宿舍楼,终于在一间寝室里找到一本交通地图。我决定沿着高速公路走回去,说不定在收费站能得到军警的帮助,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宿管的管理室也被我翻了个底朝天,我找到一支手电筒和一把铁锤。
我将回家的高速路分成好几个段,沿着高速路往最近的目标赶。
第七天,在宿舍经过一天的黑灯瞎火后,我终于背着包上路了。我从小超市里搜集了许多食物和水,说起来我还真要感谢这家小超市,如果没有它的话,我是不可能在宿舍呆上一个星期的。
几天的行走,我才发现,整件事情比我之前所看到的,还要严重。高速路上堵满了车,我在城区里看到的死人只是少数,更多的人死在了车里。收费站的军警早已撤走,只留下一些尸体躺在原地。当然,我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原来不只是我所在的城市,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行走。
于是就有了最开始的故事。
而我,就像是被老天选中的幸运儿一样,阴差阳错的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