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了招待所,外面的阳光正好,晒得我眯起眼睛。站在街道上,我打量了一下四周,果然是一个极小的镇子,只有一条主干道马路在我面前横过,坑洼的路面上摆着好几辆小长安和三轮货车,一口白色的塑料袋正随着风在马路上飞舞着,最后挂在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上。
目所能及的,在街道两旁的商铺都拉下了卷帘门,同时我也闻到好几股腐臭味从里面散出来,我无意去打扰他们,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凭着记忆我顺着那条坑洼的马路行到一座水泥桥下,头上的水泥桥就是高速路。昨晚我就是咬着手电筒手脚并用地爬下面前的土坡,来到这个镇子。脚下坑洼的马路和头顶的高速路呈直角错开,一路蜿蜒着不知道通向哪里。当然这与我无关,我一个大步越过路边的排水沟,几下就跑完了面前的土坡,再越过铁栏,我就回到了高速路上。除了脚下的路平缓了些,晨风里也吹杂进了一大股腐臭味。
一辆堵在路上的车出现在我面前,正敞着车门。透过车窗,能看到里面坐着四具尸体,尸体的面部像是被人用刀剜过一样,腐烂出里面的骨头,早已分辨不出生前的模样。一股更浓的腐臭味也正源源不断的从车里飘出来,恶心感立即就窜上了心头,我撑着车门,痛苦地干呕了几声。好在我没吃早饭,什么东西也没吐出来。
我重重地关上车门,继续朝车堆里挤了进去。
我捏了捏鼻子,心说就离开了一晚上不至于把身体搞出反应吧。我边走边调整呼吸,控制每次吸入的量,一次比一次多,最后自然地呼吸起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这是我几天以来的经验之谈。没走几步,一块墨绿色的字牌就映入我的眼帘,抬头一看,离我要去的市区还有二十公里。就快到了。
在我要去的方向,一条汽车长龙正堵在高速路上。这条长龙是我生存的保证。两星期以来,除了高速路上的服务站和某些城镇的超市,正是这列凌乱的车队才让我生存下去。
一旦我的生活物资告急,我就用铁锤在车窗上敲一个洞,然后打开车门,搜刮里面能够用的物资。更多的时候这些车门根本没锁,到了晚上也为我提供了一个安全的休息场所。不过车里面的尸体是个问题,哪怕你能忍住恶心将它们从车里搬出来,但我保证,里面残留的气味别说入睡了,闻上几分钟都能让你脸发绿。所以很多时候我为了寻得一辆干净的汽车供我晚上休息,需要花上很多时间。
眼看就要到达我的目的地,大把的物资或许就放在车里,摆在眼前,但我背包里还有足够的食物和水,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堆车里。于是我翻上车顶,翻过高速路的车道隔离带,下到了另一条没有汽车的道,慢跑着朝城市的方向进发。
在这样的环境里面行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其实既简单又很难形容。整个世界几乎就剩下你自己的脚步声。你拥有绝对的自由,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拿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但是,很多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你一个人没有办法完成。比如我想找人说说话。我以前听说一个人如果一定时间不开口说话,也听不到别人的对话,时间一长就会丧失口语能力。为了不变成哑巴,我每天都会自言自语,或者是背诵一些东西,手机有电的那几天我还会跟着播放器唱歌。
高速路上,除了晴天里苍蝇发出的“嗡嗡”声,再没有往日里汽车的呼啸。当没有了一定数量的人类,你才能体会到这个自然的世界是多么的安静。你会不停地与自己对话,与内心中的另一个自己,我保证你不忍心制造任何声音打破这种宁静。不得已敲开汽车车窗或者超市玻璃门的时候,那不和谐的声音划破了时空,又很快消失在时空里的时候,除了内疚还会有一股巨大的孤寂感袭来。
在大白天里还好,至少我可以不停走路来转移心神。一到晚上,就是最难熬的时候。
我看过一个采访,说是一个人独自驾船航海,在墨一样的夜晚,周围的海洋如同镜子一样平,那种感觉,孤独得快要让人疯掉。我觉得,我每晚睡在车里,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打开车内的顶灯,窗外一片黑暗和寂静,你就会感觉到,你并没有在高速路上,而是处在大洋中的一座孤岛,周围的一切食物,都被黑暗所吞噬。
最初的几天,我还会不停地以我之前的世界观来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再坚持坚持就能获救。不过后来几天里的所见,让我感觉到,自己是没有希望再见到活人了。
总之,每每多与自己对话一天,对回到家的期望值就越发减少。每天我都能看到大量的人造设施,不管是高速路旁的村庄,还是加油站里掉在地上的加油器,这个世界还是以前的样子,但你就是找不到一个活人。你会觉得人类是不是突然从地球上蒸发了,只有这些人造设施和横在脚下的尸体,始终提醒着你人类社会以前的模样。
我以极慢的速度跑在这空旷的高速路上,正当我心里估算着这样的速度要多久才能到达市区时,后面突然响起一阵汽车警报声。我头皮一麻,在稳住自己脚步的同时,差点摔倒在地。两个星期以来我第一次听到不是由自己动手操作所发出的人工声音。一时间我愣在原地,直到警报声停后我才反应过来。
然后一阵类似鞋底撞击汽车引擎盖的声音响起。
我立即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就见到右后方有一个人影正站在车顶上。
“谁?”不知为何我心中一阵狂喜,条件反射般地吼出一句。沉默有几秒,没有人回答我。那声音又再次响起,同时那人影跨到了另一辆车顶上,想从我的视线里逃离。我立即就肯定我没有眼花,那绝对是一个活人。
我立马一脚跨进旁边的车道隔离带,想过去一探究竟。那人似乎是在车顶上摔倒了,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同时也“啊”了一声。
真是活人,听声音还是女的。我没再多想,迅速翻过另一条铁栏。我感到自己心跳变快,不管他是谁,他是男是女,我现在就想找个活人说上几句话,看一看还能做出表情的脸。就在这个想法的后一秒,我从隔离带里探出头,看到离我大概有五六米的地方,一个背影正从一辆车的顶部站立起来。
“别动!”我竟以命令的口吻向他说道。同时将我整个身体从隔离带里抽了出来。他的动作也瞬间僵住,然后慢慢向我转过身,我注意到他正从背包里摸出一把水果刀。
他拔开了齐肩的短发看向我,我仔细一看,果真是个女孩子。那女孩背着一个色彩鲜艳的背包,裹一身深色外套,腿上的牛仔裤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被磨的,破开好几个洞。双脚穿的小皮靴,沾满了泥土和灰尘,肯定和我一样走了不少路。一眼便知,这女孩年纪与我相仿,就是大学里随处可见的类型,但还算长得漂亮。
她紧握着水果刀,也在不停地打量着我。
相互对视大概有半分钟,我终于忍不住打破沉寂。
“你,住在这里?”我抛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奇怪的问题。她面无表情地摇头,眼神死抓着我不放。我继续望着她,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