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显心里暗暗叫苦,他带闻氏进宫,确实是想过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便。但他没想过,所有证据要他自己去找。派人去明曲县暗查还好说,但在军中找顶头上司的茬,一个弄不好,非但无功,反而可能遭一致排挤到最后也许连待也待不下去。
他希望武昌侯府倒霉,希望自己儿子取而代之进一步掌握军权,但这些都要以保全自身为前提。
可眼下,皇帝却要他儿子犯险夺帅,这与他预想的结果不符!
但事到如今,皇帝亲口,哪有他反悔的余地?
两个时辰后,万晴在白府对白云晞禀道,“小姐,王大人已出宫,但他身边并不见闻氏随行。”
白云晞在工房摆弄着她的雕刻工具,闻言笑了笑,连手中动作未停,便道,“闻氏未随行出宫,应该是圣上将她留在宫中好保护了。”
万晴却忧心,“听说武昌侯府的老祖宗与太后是同宗亲姐妹,闻氏留在宫中会不会有危险?”
“把你的心放回去安着吧。”少女摇了摇头,长睫掩映下波光流转的眼眸透着几放许胸有成竹的光芒,“王智显不会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再者,即使太后知道闻氏其人,非但不会暗下黑手为了避嫌说不定反会暗中保护。”
太后一向注重嫡出正统?嗯,这么说武昌侯府也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白云晞分神,万晴还在为闻氏担忧,“小姐,她两个孩子的安全?”
“不是让人暗中照看着吗?”白云晞笑容淡了淡,“没有意外,自然是平安无事。”
她跟闻秀珠说这个计划的时候,就已经言明风险所在。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得失得失,有得有失才是天道是常理。
万晴默然,只能在心里祈祷那可怜的姐弟俩能平安无事。
武锦回府时,她哥哥武管瑞仍在外面应酬未归。至次日,两人也没有机会碰面,所以武管瑞听闻有人**只当笑话听过便诸之脑后,压根没将这事与自己骄横的妹妹联想在一块。
正因为这样,他次日酒醉方醒接到皇帝召他进宫时,完全没有往军饷这事上面动过一分念头。
当然,武昌侯府一众主子平日也同样不将闻氏之流的蚁民放在眼里,即使听说了那么一桩事,也不过捎信给武锦让她下次将腰杆挺直些而已。
武管瑞不是第一次进宫,不过一路上给他领路的太监态度有些奇怪,不是对他轻慢不恭,但眼神总有点不对劲的意味。
“这位小公公,可知圣上宣我进宫有何旨意?”武管瑞身为武将,常年在外领兵,确实没有文臣那套文绉绉的习惯。既然开口询问,自然就是直接奔他想听的要点去问。
“少将军太抬举奴才了,”太监挤出一抹假笑,态度仍旧恭谨,“奴才就是负责跑腿的,圣上旨意,就奴才这榆木脑袋可不敢胡乱揣测。”
问不出所以然来,武管瑞眼神多了丝冷意,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倒不觉有多失望。随后语气冷淡了些,“既然如此,有劳公公前面带路。”
内侍将他带到勤政殿,通传之后便进入殿中,“末将叩见陛下。”
皇帝瞥了瞥殿中武管瑞身为武将独有的肃杀面孔,袖手虚虚一抬,面容慈蔼,“武爱聊免礼。”
武管瑞垂首静立殿中,静待皇帝下文。
“武爱卿少居京中,现下可还习惯?”
武管瑞心中打个突,一点也不认为皇帝摆一副和蔼面孔跟他拉家常开场是无话找话。脑子转了转,但想不出皇帝此举用意,随后中规中矩答,“多谢陛下关怀,虽说末将长久离京,不过毕竟在京中长大,虽偶有疏淡却不至不习惯。”
好一番不偏不倚的中庸说辞。如果武管瑞是纯粹文官,这番说辞倒也算符合身份。但作为一个武将,这口齿未免圆滑了些。
皇帝目光一闪,似笑非笑瞟他一眼,“爱卿不觉疏淡就好。”
话风一转,他目光幽晦地盯着武管瑞,“去年江淮一带受天灾影响,百姓收成大减,以至赋税亦大受影响。”皇帝沉吟片刻,又道,“此外,西北年初遭受雪灾,朝廷为赈灾划拔不少银两。今年看似情景一片大好,但又有谁知国库已现空虚之势。”
睨殿中那人一眼,皇帝撑额,神情烦扰,“朕想到还有几百万军队要养,就万分头疼。”
武管瑞心头猛跳,疑问成形,嘴唇动了动,仍旧强压着将念头按下去。
“虽有句话叫练兵千日用兵一时,但这养兵实在是极耗银子之事。”皇帝说罢,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却就此打住不说。
吸着他模棱两可的话,武管瑞又有些怀疑自己刚才的猜测,想了想,他道,“陛下的意思是,打算减员减耗?”
“嗯”一声,皇帝不否定亦不肯定,只接着又道,“四周无战事的情况下,这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武管瑞心沉了沉,期望的看着他,“依陛下之见,还有另外的法子可解决这个难题?”可怜到了此刻,武管瑞完全被皇帝带歪了心思仍未知,他压根一点也猜不透皇帝真正用意。
皇帝默然扫他一眼,缓缓道,“除了减员可减耗,还有别的方法同样可达减耗之目的。”
武管瑞心头一紧,脱口而出,“陛下的意思是减少饷银?”
皇帝惊讶挑眉,眼神了随后大亮,“爱卿这主意不错。”
听似他压根没想过这个办法,完全是武管瑞的建议一样。
武管瑞瞧见他光芒闪烁的眼神,心里生出几分怪异感,仍没有往更深远的问题上面想去,“请陛下恕末将直言,减少饷银只怕……不妥。”
“哦,如何不妥?”皇帝神色端凝,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他,一副翌起耳朵认真倾听模样。
“百姓从军大部份皆冲着不错的饷银而来,若贸然减少,末将怕引起他们负面情绪。”武管瑞犹豫片刻,似是完全站在为国着想的大义立场,“一旦有战事发生,低落的士气不满的负面情绪绝对会影响战果。”
“久而久之,定会形成恶性循环,到时,阵亡的将士会增加,也许还会引发大规模逃兵的现象。”
“照你这么说,减少饷银之事是万万不可行了?”
“这个……”武管瑞略作沉吟,方道,“不是绝对不可行,但真执行起来,只怕得先定好详细规则分别对待。比如,万一发生逃兵情况该如何罚;有战功者,又该如何加重奖励等等。”
皇帝似笑非笑看着他,平静中带着一丝好奇问道,“那么另一个法子,爱卿以为如何?”
“减员减耗吗?”武管瑞皱起眉头,脑里飞快计算着一旦真实行这个措施,他手下会减损多少人员。
“按照优胜劣汰的标准通过比试减少部份兵丁,确实可为国库节省开支。”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神情愉悦似有触动,“优胜劣汰?看来爱卿胸有成竹啊。”
武管瑞心里再次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茫然感。
“末将愚钝”他想了想,一副惭愧之色抱拳作揖,“还不知陛下宣末将进宫所为何事。”
“没什么大事。”皇帝意味深长瞥过他肃杀面孔,语态平淡,“朕心有烦扰,就想听听爱卿见解。”
他又笑了笑,神情甚是愉悦,“看来今天宣爱卿进宫,还真是宣对了。”
这是说,武管瑞无意之中帮他解决困顿于心的烦扰了?
武管瑞却将他的话归结为:闲聊!
可皇帝特意宣他进宫闲聊?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不同寻常的古怪。武管瑞一点也不觉得皇帝真会做减员减耗之事,至于减少饷银?或许皇帝动过这样的念头,不过他自信经过他分析,皇帝这个念头应该淡了很多。
难道皇帝今天宣他进宫,就是头疼宠大的军饷开销?
武管瑞心头打个突,心思不由自主转到往年军饷支出方面去。
“你久未回京,太后她老人家最近一直念叨着想要见见你。”皇帝没有给他解惑,军饷的话题就此打住,反而认真拉起家常来,“既然进了宫,你现在且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武管瑞愣了愣,随后拱手,“是,末将告退。”
他告辞退出勤政殿,自有内侍引着他前往太后的慈和宫去。
待武管瑞走了半刻钟,皇帝垂眸盯着桌子,头也不抬的吩咐道,“李福海,让人留意武少将军在慈和宫的言行,别让他坏了太后兴致。”
这话说得十分隐晦,不过李福海作为近身服侍皇帝的老人,自是皇帝略一提点他就心明眼亮。
“是,奴才这就下去安排。”
皇帝面无表情点点头,“去吧。”
武管瑞前往慈和宫,一路还在琢磨皇帝宣他进宫的用意,却半点也不知他刚进宫没多久,有道消息就在他留城外的三千亲兵中炸开。
这三千亲兵中,为首的叫方文信,是个精明且十分有主张的汉子。他听到那消息,第一时间只觉荒谬。但其他几千人可不像他这么想。
他们齐齐到方文信跟前进逼,“方侍卫长,你赶紧拿主意做决定吧,少将军平日待我们不薄,我们这时候可不能弃他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