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信半眯着似乎永远也睁不开的眼睛,缓缓扫过聚满空地的人头,见众人情绪激昂,若不加以安抚只怕于日后不利。想了想,他道,“各位,虽有消息证实少将军确实奉旨进宫,但进宫之后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却是我等无法知晓的。”
“方侍卫长此话何意?”有人立即不满地高声质问,他摆了摆手,强行打断这人,“我实话实说而已,若单凭京中传来的消息,我们就贸然进城,只怕到时非但不能让少将军脱离囹圄反将他陷不义之地。”
“方侍卫长此言差矣。”有人继续不满反驳,“我等平日敬重你的为人,一直对你惟命是从。但想不到临到危急关头,方侍卫长却选择独善其身,你这等做法未必太令人心寒。”
方文信眼见下面众人情绪越发激昂难以控制,眉头拧起,他再次用力摆了摆手,高声道,“众位且听我方某一言,京中消息称少将军为减少饷银之事进宫与圣上力争,才被留难宫中久不见归。”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又道,“但众位想想,圣上若真打算减少军中饷银,在措施未实行之前为免引起诸多猜测,不是应该保密吗?如此重要的消息又怎会突然泄密至外?”
“这显然是一个陷阱,一个有人故意针对我们少将军的陷阱。如果我们被人煽动贸然进城为少将军请命,只怕最后会无端引来不必要的猜忌。”他静默一瞬,缓缓环顾众人,又接着安抚,“不如我们暂时在这按兵不动,最后真证实少将军需要我等进城,我们再行动不迟。”
“方侍卫长你的话也是没有根据的猜测而已,”有人不知是真忧心武管瑞的安危,还是有意借今天这真假难辩的消息刁难方文信,“万一消息确实,我们听了你的话延误时机,到时少将军获罪,我们这些亲卫还能落个好?”
方文信被他说得火起,眉头拧了拧,目光渐冷,“孙德,你一而再,再而三挑动大伙气愤情绪,究竟有何居心?”
人群中个子十分普通的孙德对上他灼灼相逼的冷光,半晌,才慢吞吞道,“方侍卫长,这话该我们反过来问一问你才对。”
“身为侍卫长,你虽屡屡立功,不过也别忘了,你立的功也是少将军给机会。”孙德显然比他更懂得如何挑动大家情绪,“如今你屡屡不决多方阻止,说得好听是怕陷少将军于更不利的地位。”
“说难听点,其实就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心!”
方文信勃然大怒,“孙德,你少在这信口雌黄,别以为少将军不在,我就不能处置你。”
“大伙听听。”孙德对他的怒斥非但浑然无惧,反而哂然冷笑,“都听出来了吧,这就是私心,显而易见的私心。”
方文信一窒,简直被他巧言令色气得七窍生烟。
“大伙若真把少将军安危放在心上,那就别听方侍卫长的劝阻,跟我一同进城为少将军请命去。”孙德隐晦的朝方文信轻蔑一笑,在人群中忽然举手振臂高呼,“愿意进城的弟兄,现在就跟我走。”
方文信眼见局面难以控制,登时沉了脸,连忙高声大喊,“众位别听他胡说,我们万不可随意进城。”
然而,孙德没有再跟他言语上较劲。振臂高呼之后,径直带头往城里去。刚开始,只有一小部份人跟随;大部份人都持观望态度,看看方文信又瞄瞄孙德。
方文信见这些人居然不听他约束,当真被气得怒火中烧,眼见人心涣散,他只能尽量苦口婆心塕规劝,“各位,别忘了我们是少将军的亲兵侍卫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直接关系到少将军。”
他不说这话还好,此言一出,原本还抱观望态度的兵丁竟你眼望我眼,突然大部份都追随孙德而去。
眼见大势已去,方文信只能无奈望天长叹,“添乱、添乱啊!”
孙德领着约二千多亲兵,浩浩荡荡进城直奔皇宫而去。
虽然他们不能持武器进城,但明面上武器留下,实际上个个都暗携利器。武管瑞去到慈和宫见太后的时候,他这批“绝对忠心耿耿”的亲兵侍卫营却雄纠纠奔赴宫门。
太后确实长时间没见武管瑞,骤然看见老姐妹家稳重内敛的孙子,一时也是喜不自胜。知悉武管瑞奉帝旨前来向她问安,便知他闲来无事,随后硬留他在宫中陪她用膳。
就在武管瑞陪着太后闲磕时,皇宫东直门外的广场,却因为他的亲兵侍卫营到来而弄得气势凝重。
“请陛下释放我们少将军出宫。”声音整齐划一还分外洪亮。
值守宫门的守卫不是没试图驱赶他们,但是一个亲兵侍卫营的人数,显然比宫门守卫人数多出数倍。驱不动,劝不进,只能让他们聚集一起群情激昂的喊口号。
守卫头皮发麻,除了急忙进宫送信的人外,所有守卫都如临大敌般提着武器在宫门严阵以待。
孙德领着亲卫侍卫营,除了齐声喊口号外,并不靠近宫门与守卫发生冲突。
然而,他们声势震天……,随着他们越喊越响亮,守卫们的神经越绷越紧。
“报!”一声急报,侍卫匆忙得有些跄踉的身影同时打破皇帝跟前的宁静。
他眉头皱起,眼神深冷,“什么事?”
“陛下,武少将军的亲卫侍卫营在皇宫东直门外广场聚集不散,集体请愿、请愿让取下释放少将军出宫。”
“啪!”一本奏折跌落地面,“你说什么?”
皇帝死死盯着单膝跪地的侍卫,怒极反笑,“你说他们以几千人之众集聚东直门广场为武管瑞请愿?让朕释放他们少将军出宫?”
帝王之怒,甚于雷霆,侍卫被他强大怒火气势压迫得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他们的口号确实是这么喊。”
“混帐!”皇帝冷冷扫一眼侍卫,沉着脸负手站了起来,“谁告诉他们,朕将他们的少将军扣留宫中?”他不过是暂留武管瑞在慈和宫略作试探而已。
这疑惑,侍卫自然不能解答。
皇帝也不需要他解答。
没有人回答,皇帝自己会想。他最先怀疑的,自然是武管瑞。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是武管瑞。
首先,武管瑞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就算武管瑞真能猜中他心思,他谅武管瑞也不敢提前将猜测告之亲兵侍卫营的人。
其次,消息是武管瑞暗中送出去的。仔细一想,这个可能也被皇帝否定。不说皇宫铁桶一块,但武管瑞目前身在慈和宫,若能瞒着他将消息外传,他这个皇帝也不用再做了。
思来想去,皇帝不得其所。只能心中暗自生疑,疑其中猜测是想对付武管瑞的人暗中散发到出去。
但不管这事究竟是谁搞的鬼,皇帝这会心火都难消。心里对武管瑞的猜忌,短时间也没法平息下去。
今天武管瑞三千亲兵单凭一道不实的消息就敢集中城门叫嚣,谁敢保证来日他让武管瑞统领的十万兵马不会对他拔刀相向。
思忖良久,皇帝面容越来越沉,眼神越来越幽冷晦暗。
“来人,去慈和宫宣旨让武管瑞即刻出宫。”
尽快让武管瑞滚蛋,让他的三千亲兵也赶紧滚蛋远离皇宫,以免引来各方不必要的猜测。
陪着太后闲磕得正起劲的武管瑞,突然听闻这样一道旨意,登时愕然怔住,“请问李公公,可是宫外我家中出了什么紧要的事?”
让他尽快出宫?
这旨意怎么听,让人怎么觉得玄妙。
李福海皮笑肉不笑的掀掀眼皮,无比恭谨答,“少将军多虑了,陛下是体恤少将军,这才让奴才特意跑一趟。”
打听不出什么,武管瑞只得按下心头纳闷,辞别太后出了慈和宫便直接往出宫。
待他出到东直门看见那群亲兵,登时似被雷劈中一般僵住了,“你们怎么私自进城?还跑到宫门前聚集?”
“少将军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欢呼声立时将他隐怒发问的话淹没。
待到后来武管瑞弄清原委,也只能口头责骂孙德几句了事而已。
当然,闹出这么大一场乌龙,就算皇帝不追究,武管瑞自己也不会肯轻易放过。只不过他追查来追查去,最终只查到疑似是武昌侯府的政敌王智显暗中散布的谣言。
这件事,虽引起武管瑞一定程度警惕,却也没让他往其他方面去想。
至于闻秀珠行窃盗银之事,过了两天之后,武锦完全忘了对她的亲哥哥提一句。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就连皇帝曾向武管瑞询问减饷还是减员一事,在那天之后都没了下文。
这份表面平静,在五天之后,终于被一份从明曲县传回的急报打破。
巧的是,当天晚上,武管瑞所在军中也有消息飞传到宫里。
“好,很好!”皇帝捏着简报,内侍李福海瞄见他手背青筋突起的模样,禁不住暗中捏了把冷汗,真怕他会将自己指头捏坏。
“武昌侯府,武管瑞,一个二个,还真对得起朕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