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留心居。
从大燕赶来的贺荣从窗边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屋内安静坐着的江淮,问道:“盲儿,这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江淮手上笔耕不辍,道:“师父说的什么主意?”
贺荣很喜欢和她兜圈子,遂道:“去骗取皇帝信任的事。”
江淮目光幽深难测,轻笑一声道:“是王妃。”
贺荣眼中一过精光,想起那个常伴青灯古佛,虽不理俗事,但却喜欢在角落里笑看旁人拼死争斗的女人,冷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说着一停,过了会儿,抱胸继续道:“皇帝不好骗,但好歹入仕的这些年,你没有露出丝毫的马脚来。”
江淮点点头:“正是因为我明面上什么事都没做过,只有功没有过,才能叫他心生愧疚,从而答应我的请求。”说着,放下毛笔,“眼下大哥刚刚和亲,我必须这么做,否则他的顾忌只会越来越深。”
贺荣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孩子现在变得如此缜密,眼中既有满意也有担忧,道:“你能保证皇帝真的不会再对你们下手了吗?”
江淮将宣纸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晾着,回身道:“我也不敢保证,他的心思实在是太难以揣测了,但我敢保证的是,他不会再轻易的受舅舅挑唆了。”
贺荣点点头,从袖子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锦盒出来,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里面盛着一张偏透明的人皮面具,触手冰凉,且轻薄至极。
江淮已经打算好了,不仅要易容,而且还要女扮男装。
首先,因为她太过亲民,长安的很多百姓都见过她的真实面目,暴露事小,让长生教打草惊蛇事大,再者假扮男子也是为了更好行事,虽然岐疆女尊男卑,但那也不过是在贵族之中,平民,还是要以男子为大的。
反正她的个子也要比长安十分之九的女性高上半头,也不容易暴露,就是这个声音可能会难弄些。
“到时候我装成哑巴就好。”江淮淡淡道,“一个瘸腿的哑巴,这样的人来求长生,求愈病,才更加合理吧。”
贺荣附和着颔首,将那张人皮面具取了出来,轻轻的摊在手上。
江淮接过打量着,问道:“这个最多能坚持多久?”
“三天,每隔三天你就要拿下来,否则脸皮会溃烂的。”贺荣道。
江淮眼珠骨碌一转,想起一事道:“师父,我记得咱们宗里不是有那种可以坚持很久的面具吗?”
贺荣笑了一声,眸中微沉:“那不是可以不摘,而是根本摘不下来。”
江淮一愣:“什么意思?”
贺荣叫她闭上眼睛,把人皮面具仔仔细细的贴在她的脸上,每一个角落都封好,手指轻轻的按着,嘴里不紧不慢的说着:“因为那个面具是活的。”
江淮嘴不能动,但抬起的手已然表明了心中的疑惑。
贺荣解释道:“那个实际上是张活的虫子,戴上之后会和你自己的脸皮长在一起,已达到永不露馅的目的,想要摘……就只能连着自己的脸皮一起摘了。”
江淮停在半空中的手小指微微一麻,又静静的放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贺荣才把镜子拿到她脸前,道:“睁眼看看吧。”
因着刚贴好的缘故,整张脸都紧得要命,而且糊的难受,她费力的撑了撑眼皮,直到睫毛不粘了,才好多了。
接过小圆镜,她上眼一瞧,不由得微愣了愣,片刻笑道:“不是说就是个普通人吗,我怎么觉得还挺俊秀的。”
贺荣拿着锦盒,往后退了两步,一对眼珠上下打量着她——活脱脱一个‘男扮女装’得清俊书生的模样。
他道:“可能因着你的眉眼棱角太过分明,所以将这个面具的细节给撑起来了,才显得好看,你记住,千万不能连戴超过三天,千万千万。”
江淮点头,道:“记住了。”
“大人。”门外传来高伦的声音。
“等下。”江淮轻扬了一声,沾着桌上的一杯清水,小心的从额角掀开,把那张人皮面具给揭了下来,旋即放进锦盒里,又将锦盒放进袖子里,取出手帕胡乱抹了把脸,道,“进来。”
高伦从外面进来,关好门回头,望见那个巍峨如山的男人,忙低了低头:“宗主。”
贺荣点头,见他又转头对江淮道:“大人,我打听到那人了。”
江淮眼中一亮,问道:“在哪儿?”
“他人现在就在飘渺居呢,咱们得快点儿了。”高伦道。
江淮点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饰,道:“那就快走吧。”
贺荣见她主仆二人第一言我一语的,听的云里雾里:“你们说什么呢?”
江淮神秘一笑:“既然要深入敌方内部,就要先摸清敌方的老巢在哪儿。”
“你知道在哪儿了?”贺荣微蹙眉。
江淮接过高伦从衣架上取下来的披风,边往外走边道:“很快就能知道了。”
贺荣狐疑,道:“飘渺居?”
江淮抿唇摇头,遂道:“长生教的老巢不在飘渺居,但知道长生教老巢在哪儿的人,现下正在飘渺居。”
“他会告诉你吗?”贺荣挑眉道。
江淮思忖几秒,旋即笑道:“若是我把他赢得倾家荡产,说不定他就能说了。”
“可你又不会赌。”
江淮笑了笑,将自己那双直白的手举起来晃了晃:“我虽然不会赌,但至少……老千能出几招,咱这断骨大法可不是白练的。”
贺荣见她这样,笑了笑,挥了下手道:“快去吧。”说着,理了理衣服,也是一副要走的模样。
江淮点头,眸中一闪不舍:“师父今天就走吗?”
贺荣点头:“你师娘说了,早去早回。”
江淮应了一声,旋即轻笑着离开了。
贺荣望着那紧闭着的房门,蓦地道:“你也早去早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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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千秋阁。
宁容左执了本书卷斜靠在软榻上,面容清俊平和,目光往返在字录中,一言不发。
殿外,修仁悄声进来,合了门,行至软榻前道:“殿下。”
宁容左修长的指尖轻捻书页,翻过,道:“她去了吗?”
修仁点点头:“还没,不过也快了。”
宁容左闻言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修仁咬咬牙,壮着胆子问道:“殿下,你不会是想……”
翻书页的手一停,宁容左静静的转过头来,狡猾的视线轻掠过修仁的脸,道:“下去吧。”
修仁一愣,旋即垂眸离开了。
宁容左见他走远了,将视线收回来,复投在书卷上。
良久,才轻笑着说道:“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逞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