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侯府,为了消息不走漏出去,江璟只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江淮一人。
那人初次闻听此事,也没有露出什么大喜过望的激动表情,而是一副斤两在胸的意思,看的他一头雾水,问道:“你知道了?”
他们两个此刻在小花园的分叉路上,江淮左右瞟了一瞟,这才说道:“前些日子秦戚把皇上密诏李侃元回京的事情托人告诉我了,今日突然召你入宫,我猜,十有八九都是这事,果然被我猜中了。”
江璟点了点头,又问道:“只是我不明白,这交接密令的事情,为何要秘密进行,等我直接赶去南疆,也不迟啊。”
江淮没马上回答,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思量清楚的,过了一会儿,才低低道:“谁又能将圣意揣度的一清二楚呢,许是不想正大光明的为旧臣扬威,也许是想提前叫李侃元回京,有什么事情叫他办吧。”
江璟略微颔首,盯着她嘴唇上仍未长好的血痂:“只是我今夜就要出发,京中又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江淮忽的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殊不知你回了南疆,才叫我没了顾忌,十个丹书铁券在手,也不抵一枚虎符来得实惠。”说着,又开始撕扯嘴唇上的血痂,琢磨道,“早晚,我得把老三也送过去,才是彻底放心。”
“臭毛病。”江璟蹙眉,一把打开她的手,“你想怎么做?”
江淮没有细想,而是道:“再说吧,日子还长着呢,怎么也得等到秋末武举的时候,再行准备。”然后一推他,“去和嫂嫂说一声吧,总不能直接一走了之,毕竟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多久了。”
“可她不想见我。”江璟为难道。
江淮无奈蹙眉:“那你就在门外说,总得叫她知道不是。”
江璟也是这么想的,深呼了口气,面容复杂的走去北院。
只是没走两步,他蓦地转身,对跟着自己的那人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江淮一脸无辜:“我当然是怕你再说什么傻话。”
江璟动了动嘴,不耐烦的点了下头,任由她跟着。
可也巧了,苏绾今夜没在驸马府,而是在北院的花架子下的秋千上坐着,只是未配华服高冠,是家常的小家碧玉的模样。
柳眉不描,已经极致柔和。
小桃在身后小心的推着她,看样子,心情还是不错的。
两人停在院门口,这个角度,苏绾是看不到的。
江淮盯着那人手上那个帕子,上面绣的密密麻麻都是杜鹃花,忽的想起来一事,淡淡道:“嫂嫂说那颗杜鹃种子发芽了。”
江璟也看着苏绾,不眨眼睛,回答道:“何止发芽,已经长出小枝了。”
江淮哦了一声,忽然听到秋千下的那人檀口轻启,哼出一首小曲儿来,无论词调都是从未听过的,应该是平梁的民谣。
“杜鹃花,杜鹃树,杜鹃树上鸳鸯住;杜鹃树,杜鹃花,花叶红时回娘家;穿新衣,簪新钗,堂下接礼女婿来;推新杯,换酒盏,惹得四方皆来看;郎英才,女花貌,只叫一夜烛儿老,朝朝暮暮,情谊不消,但求两欢好。”
扪心自问,苏绾的嗓音是江淮自小听过最甜美的一腔,只是近来为齐嬷嬷哭的太多,有些沙哑,但不妨这首民谣的动听,词曲婉转,被她诠释的十分到位。
她听了一会儿,咕哝道:“大哥,好听吗?”
那人眼中极其驳杂,像是有荨麻缠绕,低低道:“好听,她近来总唱这首歌,一个人在卧房里,或是对着那颗杜鹃树的枝丫,一唱就是好几遍。”
江淮喃喃道:“杜鹃树,杜鹃花,花叶红时回娘家,嫂嫂,该不会是想家了吧。”轻轻蹙眉,“离家一年多,任谁不想家啊。”再瞥眼看江璟,搥了一下,“大哥,你快说吧,眼看着要入深夜了。”
可那人迟疑着,好半天都没张口。
江淮盯着他攥在袖子里的手,干脆,用力的咳嗽一声,然后飞快的靠在一旁的院外墙上,不叫院里的两人发现。
江璟也没料到她来这么一手,躲避不及,正巧和抬起头的苏绾对上,那人不惊不喜,不悲不伤,精美的脸上铺满了平淡与冷静,问道:“何事?”
江璟没办法,只得拱手行了礼,停了停,说道:“午后皇上召我入宫,说是让我……”
“你要回南疆了?”那人一眼看透,淡淡问道,“是不是?”
江璟微微一愣,随后抬头道:“是,星夜披垂,立即动身。”
苏绾沉默几秒,问道:“去多久?”
江璟依言答道:“不知道,少则半年,多则……”
“那就好,路上小心。”
苏绾再次截住他的话,从秋千上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脏污,不再看他,由小桃扶着要过月门,回驸马府。
江璟登时反应过来,追问道:“你深夜不睡,是在等我?”
苏绾转过头来,眉梢挑着寒意:“夫君出征,为妻者,自然要为其送行。”
江璟眼中犹豫:“那你……”
他想要问她愿不愿意随军,虽然辛苦疲惫,但他发誓,一定会照顾好她,但沉默半晌,还是只道了一句:“多谢公主。”
苏绾黝黑的眼珠打量他一眼,忽然笑意温软:“江璟,边疆苦寒又遍布危险,你此一去,答应我,最好……”一停,冷不丁的转为戏谑的语气,“永远都别回来了。”
说着,决绝的转过身去,和有些疑惑的小桃一起消失在视线中。
而靠在外墙壁上的江淮,面容沉重,后背已经湿透了,不知道是自己的冷汗,还是墙壁上的潮露,总之,听到这句话,心里十分不好受。
她转头看向自己大哥,那人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失魂落魄的。
“永远……”
他蹙眉,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嫂嫂还真是个爱恨分明的主。”江淮冷淡道,“爱你的时候就是一团火,甘愿追着千万里而来,恨你的时候就是一块冰,临了出征,还拿这话咒你。”
江璟一咽口水,胃里有些抽疼,垂眸道:“无妨,是我自己活该。”
江淮盯着他的侧脸,想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你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