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春场撤营,一众禁军侍卫忙里忙外不得闲,江淮左瞧瞧右瞧瞧,也没有自己能搭把手的地方,干脆故地重游,又去了那处崖壁下瞧了瞧。
可巧,碰到了一人。
她笑意寡淡:“二表哥。”
慕容华刚从崖顶上绕下来,没想到江淮也在,面色登时变得有些僵硬,下意识的把左边的衣袖挽了上去,故作轻松道:“君幸,你怎么在这儿?”
江淮反问:“二表哥方才上去干什么了?”
慕容华见没人注意,也不客气,冷哼一笑:“多管闲事。”说罢,转身离开。
江淮盯着他的背影,淡淡道:“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啊。”
慕容华浑身一凛,阴狠着神色转过头去:“你捡到了?”
江淮也不隐藏,将那枚袖扣直接掷在地上。
慕容华垂眸,又挑了下眉:“那又怎样?你能奈我何?”
江淮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浓烈,语气轻轻:“现在是不能,不过要你死,也是早晚的事。”过去帮他把那少了一颗扣子的袖子挽下来,“别忘了,你还欠青芜一家的命呢。”
慕容华露出一个狰狞的笑:“表哥等你,看那天是咱俩谁死。”
江淮学着宁容左的样子,微微蹙眉:“谁在说话?”
慕容华笑容敛回,瞪眼看着她。
江淮留下一个极致讽刺的笑容,负着手慢悠悠的往回走,路过皇帝大帐前,忽听身后有人轻唤,回头看时,原来是戎装已穿完备的慕容秋。
“舅舅何事?”
刚怼完慕容华,江淮的心情还算不错。
慕容秋面色平淡,伸手一指,两人不紧不慢的往前散着步子。
“听说三小子和陆颜冬在南疆已经成亲了?”
这种事没什么可隐瞒的,江淮索性点头:“是,都小半个月了。”
慕容秋斜睨着她:“怎么不同舅舅说一声?”
江淮目视前方,故意调笑:“让人推了一把,腰疼,忘了。”
慕容秋轻轻一笑,倒是很愿意和她打着机锋:“丫头,命挺硬啊。”
江淮转头看着他,眉间挤着古怪的笑意:“我说舅舅,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夸奖我的话,怎么就比登天还难啊。”
慕容秋没说话,眸光深邃的盯着她,有风袭过,吹散他眼前的杀意。
江淮也无畏的对视,只是旁边有侍卫匆忙掠过,她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舅舅,你可还记得,去年在麒麟殿前,你同我说过的那段话吗?”
慕容秋抬起下巴:“什么话?”
江淮心照不宣,重复一遍也无妨:“你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朝廷上的所有公卿都只是皇上手里的一把把尖刀罢了,就看谁能锋利到最后,半道钝了的,就只有一个字,死。”
停了一下,她笑意清淡:“既然舅舅如此懂得那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道理,为什么还要把君幸我往死里逼啊。”故作轻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慕容秋听完这一席话,仍是没有什么表情:“你是皇上的心腹大患,舅舅既为汤臣,自然要皇上分忧解乏,快快的杀了你而以绝后患。”
江淮收不回笑意:“舅舅,你追随皇上多年,自然甚了解他的脾气秉性,皇上的贪欲有如巨浪,多疑且容易被愧疚控制,所以容不下我们长信旧臣却又舍不得杀。”稍微一停,长叹了口气,“舅舅,你心里清楚,你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旧臣,还有皇上的那份愧疚。”
慕容秋瞧着面前的女孩言之凿凿,嘴角微微勾起。
江淮见势,继续懒散的说着:“况且,长信王已经死了,而死人是没办法开口说原谅的。”轻拍慕容秋的肩膀,“这三个字,是皇上心头永远的锁,没人打得开,只要他对长信王的愧疚不减,我便永远都能紧攥着这根救命稻草,永生不死。”
慕容秋见她说的差不多了,轻笑着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淮声音淡漠:“舅舅,你是看着君幸长起来的,我想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稍微蹙了蹙眉头,“咱们舅甥二人在朝之上,犹如一架天平,君幸不求舅舅能高抬贵手,只求舅舅能考虑考虑自己,我死了,李侃元能留下,你却活不了。”
慕容秋眉眼含笑:“你如何以为,舅舅比不上那个莽夫?”
江淮笑出声来:“你瞧,舅舅都知道李侃元那个老贼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莽夫,论起心计浅薄,恰似白纸一张,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话锋一转,“可是为君者,最怕能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人,即便舅舅你无心,可皇帝有心,掌控不了你,便会杀了你,这才叫杀之而以绝后患。”
慕容秋何尝不明白,遂最后相问:“你就这么确定,舅舅会听你的话?”
“听不听是舅舅的事。”江淮微扬下巴,“只是君幸一定要说,伴君如伴虎,可同甘,却不一定能同福,况且,皇上又是个最会文过饰非的主,百年之后,青史之上,怕是不会再有舅舅你的一划或是一笔。”
慕容秋忽眺远方,眼睛里有虽然黯淡但是永不消灭的光,他负手在背后,一字一顿的沉声道:“就算杀了你之后,皇上容不下我也无妨,翻脸无情,得鱼忘筌,只要皇上能千秋万代,永享江山,我慕容秋心甘情愿做他的垫脚石。”再转过头和江淮对视,语重心长的说道,“只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后又巧妙的化为笑意:“舅舅好胸怀。”
慕容秋斜睨着她:“你今日这一番话若是换了旁人,想必目的定会达成,不过妄图说动舅舅,亦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江淮笑得灿烂:“但勇气可嘉,不是吗?”
慕容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还算满意她的口才。
江淮看了他几秒,忽的又发笑,话语出口,化为细针扎破面前人的伪装:“舅舅,既然你如此置生死于度外,甘愿为皇上忘身,为何还要择主?”
果然,慕容秋的脸色又变得冷漠。
江淮眸光挑衅:“你还是怕了。”随即又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再者说了,旭王不比明王那般心机深重,筹谋更显浅薄,你辅佐他,不过是想等他继位之后,将朝政全部抓到自己手里,做个有实无名的摄政王而已。”
微停一秒,故意笑道:“亦或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慕容秋面色铁青:“胡说八道。”
江淮挑眉:“我胡说八道?”又凑近了些,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蔑道,“还垫脚石,什么吾皇万岁,说的那么真诚,唬得我差点就信了。”
说罢,带着清淡的笑意款步离开。
慕容秋立在原地,胸膛里自有怒火生疼,不过消失的也快。
“君幸,舅舅对你真是又爱又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