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春回道,“这位是京兆府尹宋大人。”
井春承认,此时的自己是狐假虎威了些……
“宋大人……”
几人方才知道自己的失礼之处,魏母更是顾不得哭泣,几人仓皇跪在了地上,“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宋大人恕罪。”
“民妇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宋大人恕罪。”
“你们先起来吧。”
只待几人站起,宋一问才开口回道:“京兆府的确不是什么高贵的地方,他上接高官,下纳贫民,任何人都可以走进来,但并非任何人都可以活着走出去,京兆府有它自己的庄严与肃穆,绝不是你们哭闹的地方。”
魏母也知晓宋一问是在回答方才得问题。
魏母自知宋一问是父母官,便上前道:“大人,大人,府尹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民妇做主呀……求大人让阿诺随我们回去,如今她已经被卖到了任府,自然也是归为任府,一直待在京兆府着实不是一个法子。”
井春和张若怜的心都咯噔了一下,要知道井春还曾经和宋一问讨论过魏阿诺的去留问题,如今魏母一告状,若是宋一问心中执迷着魏阿诺卖身契的事情将魏阿诺赶出了京兆府,到时井春还真的不好拦住。
魏母自觉宋一问理应与上一位钱大人一样,却不想宋一问直接回道:“本官说过,京兆府下纳贫民,更何况阿诺姑娘是状告人,身子又薄弱,收留阿诺姑娘也是于情于理的事情。”
“她是没有地方去吗?”魏母继续贬低道:“她就是故意躲着不出去。”
“无论故意与否,阿诺姑娘不是一个来找麻烦的人,也不是蔑视律法之人,而是待着恳切的诚意来到京兆府求助,若是本官今日置之不理,并且还将人赶回去,那京兆府还有何存在的意义?心怀百姓之心何在?忧民之心又何在?试问本官身为父母官还有赶儿女出去的道理吗?”
听听,宋一问口中的“父母”二字对魏父魏母而言何其讽刺……
井春一时间看向宋一问的目光都变得极为敬重。
“本官今日来是了解始末的,既是诉状,本官就不会做事不管。”
众人一时间也都不敢吱声,宋一问高低是有些威严的,见着一众人等不敢说话,便几步坐在了画室的堂上之位。
“卖身契的条款何处?”
“在这呢。”王婆将身上的卖身契拿了出来。
井春眼力劲十足,一把拿过卖身契,呈给宋一问。
宋一问却是道:“读出来听听。”
“魏力,京城魏家村人,因有一女,名阿诺,年十七岁,样貌秀丽,身家清白,素无过犯,因家中清贫,米炊为艰,兄弟娶妻为难,请中说合,情愿将魏阿诺卖于任聪名下为婢。
身价十两,今,天启九年秋分日当面交清。
从此承职任府大院,每日浣溪扫地,浇花树剪,或厨下解肉,挑水搬做等事,听凭使唤。
若后生端,有中人以面承管,不与买主相干。
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卖字存照。
立卖字人:魏力
中保人:王翠竹
买主:任聪
天启九年八月二十三日立。”
待井春读完后,宋一问也大致知晓了内容,问道:“可都记下了?”
众人相顾望着,却不知是对谁说的话,且听井春回道:“记下了。”
“既是记下了,”宋一问又看了魏阿诺,问道:“魏阿诺,你当真要状告任聪?”
魏阿诺直接忽视了魏母魏父眼中最后的祈求,“是。”
魏阿诺两三步走上前,站在了魏父的身侧,从袖中掏出了准备已久的状纸,跪地递了上去,“大人,状纸呈上,魏阿诺状告任聪。”
“你这孩子,你真的是要逼死爹娘你才甘心啊……”
魏母一声,想要拉扯的手悬在了半空,似乎魏阿诺整个身体的躯壳都是沾染污秽的,目光更是躲避着魏阿诺的裙摆,不肯与之接触半分。
仿佛她的裙子里带来了一种肮脏……
谁也不知道魏阿诺何时写的状纸,兴许是在百草堂,兴许是在京兆府,只是看着那娇小的身躯,井春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十分沉痛的闭环。
井春想到了她自己,她想起了自己无缘无故成婚,倘若姜和瑾的性格与任聪一样,那井春的遭遇是否亦如魏阿诺一样呢?
她是否应该庆幸自己所嫁之人并非纨绔,甚至还给予了自己相应的空间,可若非是姜和瑾自己又岂会被这场婚姻束缚住呢?
或许,井春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口气,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这是时代的错,井春不能自私地将对错都放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这是时代所带来的幸与不幸,是时代铸造的一切。
宋一问起身,他不再高高在上,几步走到了魏阿诺的面前,接下了状纸,回道:“明日升堂。”
魏母与王婆一声呼嚎,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井工张工。”宋一问唤道。
“在。”
“明日你们两个不可为阿诺辩护。”
井春与张若怜异口同声问道,“为何?”
“为了秉公处理,”宋一问严肃道:“你们是在本官门下办事,却又是处处帮衬魏阿诺,实是不可。”
张若怜方想说些什么,却被井春拦住,“属下遵命。”
见井春已经应承了下来,张若怜也只能回道:“属下……遵命。”
“事已至此,”宋一问手握状纸,便向门外走去,“明日本官自有定夺,各位就散了吧。”
见着无人为自己撑腰,魏母将自己的鞋子捡了起来,只能用愤恨地眼神盯着依旧跪地的魏阿诺,拂袖而去。
几人走后,井春这才扶起魏阿诺,拍了拍魏阿诺裙摆上的灰尘,安抚道:“明日你也不必担心,我认识个讼师朋友,为人忠义,定能帮你。”
“井姑娘,张公子,我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的,我定为自己争取一次。”
“什么死不死的,”张若怜扰道:“万万不可提死字,你可不知道,为了你的事情,井工可是拼自己的职位的……”
下一秒,井春便用手肘微微撞了张若怜一下。
“什么?”魏阿诺没有明白张若怜话中的意思。
“没什么,阿诺姑娘既是有心,我井春定会拼劲全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