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兆府,井春先紧着张若怜,郑重地道了歉,毕竟今日井春的言语的确有些偏激。
见此,原本还是作画的张若怜倒不好不拉下脸来,用余光看了井春一眼,口头上说着“没事”,但脸上的忿色丝毫未减。
井春自知没趣,张若怜的脾气也不知一时半会就能好的,起身便要离开,却冷不防又被张若怜叫住,随之交给了井春三幅画像,画像中的人物分别是紫杉先生,清柏先生以及赤枫先生。
“张工,您这是……”
“我张若怜也不是公私不分之人,这三位先生的画像是我画的,可能要比你画得更加相似些,你不是要找真凶吗?这画像应该能帮上你的忙。”
井春接过画像,细看画上的笔触。
的确,相较于井春,张若怜与三位先生熟知,画的画像也比井春画的更像真人,毕竟张若怜的画技京兆府上下还是认可的。
这画像可能是帮到大忙了。
收画的同时,井春忽而想到了什么,“倘若、倘若凶手真的是松筠画舫的某位先生呢?张工又该如何?”
张若怜愣了一个,转而却又收敛些,不似在松筠画舫那般的生气,“倘若凶手真的是松筠画舫的先生,我定然秉公办事,还紫杉先生一个公道。”
井春静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井春经过牢房,想着牢房里还关着原主的亲生父亲,不见也就不见了,毕竟井统昌对待井春也没什么情分可言,若是见了,保不齐又听些添堵的话。
好巧不巧,井春刚要走开,迎面赶上方芸和井疏瑶来牢狱之地,见两人在衙役面前低微的样子,井春心里当真是痛快了许多。
井春本想躲开,倒不想两人倒先看见了井春,执意将井春拦了下来。
井春环顾四周,又瞧了一眼不远处的衙役,讪讪一笑,算是敷衍了过去。
随之,井春便将两人带到了一处偏僻之处,见着四下无人,却也不敢放松,唯恐被人看到猜出了身份,眼神中颇有些敌意,低声道:“这是京兆府,若是被他人知道我和他关系,我免职是小,到时就是求大罗神仙,我也求不了他!”
两人看着井春森冷的眼神,都明白井春没有说谎,这事是个人命案子,朝中官员唯恐避之不及,能救井统昌的也只有井春了。
方芸瞬间抓住井春的胳膊,似乎看见了一线希望,“小春,你当真能救出你爹,不不不不,是井待诏?”
“我保证不了。”说罢,井春便抽回了手。
“小春,你不能这样,他可是你亲生——”
方芸刚要说些什么,便被井春一个眼神回怼的哑口无言。
“娘,我们不要求她,她就是丧门星,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又把霉运带到了我们家,害得父亲含冤入狱,当初怎么就想着让她回京的……”
下一秒,方芸一个巴掌便扇在了井疏瑶的脸上,不仅是井疏瑶愣了,井春也愣了。
“娘,你、你打我,你为了一个丧门星你打我!”
方芸也直至愣了几秒,颤抖的双手显然不敢相信这件事情,可随即又保持着镇定的声音,“她是你长姐,你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是我与你爹死后你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你到底明不明白?”
井春心里一阵狂喊,“小声点,小声点……”
方芸忽而转身又对井春,甚是想临终托孤一般,道:“晚娘先前的确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瑶儿是你的亲妹妹,这份血缘是割不断的……”
井春直接打断,双手插怀道:“你想说些什么?”
“若是老爷死了,我绝不会独活,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瑶儿,你是她亲姐姐,一定要照顾好她。”
真的假的?她方芸不是还怀着身孕吗?她舍得?
井春重新审视着面前的方芸,看着那眼泪的确是往下掉的,难不成这方芸真的向来一场临终托孤的戏码?
就算托孤也别想跟井春纠缠半分!
“怎么照顾?”井春直接回道,脸上一副想要看好戏的样子。
方才还抱着井疏瑶擦泪的方芸也顿了一下,“什么?”
“我问怎么照顾?”
见对方不说话,井春回道:“方才不是夫人说的吗?若是您与阿爹死了,我要照顾好自己的亲妹妹。”
“自然、自然是……”方芸半天没答得上来,难不成还真让自己死一次?
见方芸吞吞吐吐的,井春不禁轻蔑一笑,“当初我进井府的时候恨不得将我踢出去,如今我都嫁人了芸夫人还想着丢给我这么大的一个累赘包袱,您说说看,您这是为我着想呢?还是给我添堵呢?还是说,芸夫人是软柿子捏惯了,也不分个时候了?”
方芸听此,被怼的是一声不敢吭,原本想来个苦肉计的,还以为她井春如先前一般心软,就算井春在京兆府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井春的私房钱不少,下半辈子也算是不愁了,不成想这苦肉计还未成,自己倒先颜面扫地了。
方芸只得求道:“小春,您就看在我怀了井家骨肉的分子上,救救井待诏吧……”
井春轻笑道:“我没权没势的,我怎么救?再说了,你怀了井家的骨肉又怎么样?我身上也留着井家的血,您怎么待我的您都忘了?”
分给井春一个破小的院子,冬季没有炭火取暖,身上的衣服穿得像丫鬟,连喝口热茶的都没有,吃个鸡蛋都成了奢侈……
诸多的种种,你让井春怎么忘?
“小春啊……”方芸试图拉着井春的手,却又被井春狠狠地甩了出去。
井春舒展了一番身子,“我真的是搞不懂夫人的心思,你要是知道有今日,往日是否还会如此待我呢?”
井春言罢,便打算走开。
方芸哽咽道:“小春,要是今日是你的母亲在此求你,我不信你会如此无动于衷!”
井春垂过眼看着面前的两位,“是啊,我不会无动于衷,甚至会尽力帮我的母亲,可是你不是我阿娘……”
“你以为这样你娘就会开心吗?您伤害了你阿娘的丈夫。”
井春的头脑轰然间炸裂,脑海中瞬间闪现着原主亲娘的画面,那个极致温柔的女子。
好奇怪,先前能看到明明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的……
井春深呼一口气,只得改变了主意,扶额道:“你们不就是想见见牢里的那位吗?这个我倒能帮忙疏通。”
听此,也不算是白来一趟,两人便跟着井春去了牢房门口。
只见井春和李捕头说了些什么,随即井春又折返了回来,直接伸手,“拿来。”
“拿什么?”
“银子。”
“银子,我可没有……”
“整个井府都由你管家的,你会没有?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见不见是你的事。”
听此,方芸也是万般不情愿,踌躇着才拿出荷包。
井春一见直接夺了过去,转身便交到了小吏手上。
其实,本不用这些钱,只是井春心里生气,事态都发展成这样的,为什么自己还会有人苦心积虑地想着利用自己?这些钱就当给方芸一个教训。
井春将方芸母女俩送到了井统昌的面前,见着三人亲密的样子,这悻悻相惜的场景,井春真心觉得这三个人才真正是一家人,而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这种场景只会让井春心里硌应,她当真想让井统昌一辈子都在这个地方,也感受一下孤立无援的处境,体会一下井春被寄养的日子。
井春不着声响的离开了,双手插着坏,了望着远方,试图窥探远方的边界,可是,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可以遮住井春的眼睛。
井春不禁感叹,眼睛遮住了还能转头看向别处,可心呢?
井春不是羡慕井疏瑶的生活,她只是在哀叹,曾经有一个与井疏瑶出生相同之人,最后却在一个没有亲眷的地方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这个败落的灵魂或许曾经也在展望与父亲相聚后的温馨,一家和睦的欢乐,可事实却是,井春始终成为了他人眼中可以为之利用的一件利器。
井春内心的矛盾远比藕丝成结复杂,一开始,她选择寻找真相是为了心中的正义,可如今她却恨不得井统昌真的杀了人,也感受一番原主在生命垂危时相同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