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自以为所有的灾难都会绕道而走,其实更多的是迎面的一遭撞击。
“两位就当那个活婴已经死了吧,从出生开始就死了……”
一个母亲如何能狠心到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不管不顾。
“韩姑娘当真能放下?那日后呢?我并不是故意要提起姑娘的伤心事与后顾之忧,只是请姑娘三思,若你日后与他人有了孩子,又会以如何的姿态来看待曾经的孩子?只怕倒是心中不安的是姑娘自己。”
韩玉燕嘴角却是轻笑一声,眼中失神,“我连自己都顾不得了,还能顾着那个孩子吗?姑娘想得太简单了,此事一出,我已经没有了回头之路,所有人只知道我是一个被玷污的女子,不会有人愿意娶一个被玷污的女子的,那我的下场岂不是更可怕?如此我哪里还有精力担心那个孩子,我自己能活得下去就已经不错了。”
韩玉燕忽而又看向了两人,喉咙中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压低了嗓子,问道:“你们是觉得我狠心才来找我的吧?”
你说韩玉燕怯懦吧,可她又有勇气将自己的遭际伸冤,你要说她勇敢吧,可她有格外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看法。
可井春并没有权力去指责他人,毕竟有时同样会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看法。
陆仵作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他的确是担心自己帮了一个弑子之人,比起案件的真相,他往往会更加在乎韩玉燕是否是一个完美的受害者,他自己所做的是否公平公正。
井春淡淡道:“两个案子并不会混为一谈,韩姑娘是有苦衷的人,吾非汝,岂知汝之苦?我等也没有资格评判狠心与否。”
陆仵作也听得懂井春话里话外的意思,事态如此,他身为一个仵作该做的就是办好案,该如何查办就如何查办,不能有丝毫的徇私。
“此事会在今日上报给宋大人,事关刑案,还请韩姑娘体量。”
韩玉燕还想说些什么,咬紧着的双唇却没有吐露出一个字,直至陆仵作要与井春离开,韩玉燕才张口说了两个字“慢走”。
韩玉燕不是罪犯,而是受害者,她应该得到的是保护,而不是威逼。
而京兆府也绝对不是看谁可怜便徇私的地方,即是断案,就要公平公正,此事自然得上报给宋一问处理。
井春回看了一眼韩玉燕,只觉得那个身影独忍不堪,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韩玉燕所承受的绝非是寻常人所能想到的,这样的存在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
“陆仵作,你真的要告诉宋大人这件事情吗?”
“不然呢?”陆仵作自顾自地走下台阶,“因为记恨,所以弃养孩子就是正确的吗?”
“可此事除了弃养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陆仵作回过头来看向了井春,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道:“井工,是非二字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的确,那恶人有错,甚至是罪大恶极,但绝不可因为那恶人有错便徒增了自己作恶的勇气,这世间无奈的事情多了,难不成都是以作恶解决的?”
“那你让韩姑娘怎么办?京兆府查案的手段就是要将人逼入绝境吗?”
“把她逼入绝境是她自己,是世俗之见,京兆府没有因为韩玉燕的经历而弃之不顾,井工,这一点,你比我明白,也该知道,这偌大的京兆府绝对不会包庇,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韩玉燕被恶人玷污是事实,可韩玉燕纵容弃子也是事实。”
井春几步赶上了陆仵作的步伐,争论道:“若那孩子出生正当,哪个母亲会抛弃?陆仵作,你我皆非圣人,此事怎么就有了评判?我知韩姑娘有错,可只知认错便足以毁了韩姑娘今后的活路,弃子之事一出,有错的又何止韩玉燕一人?错的人不知韩姑娘一人,凭什么痛苦都由她来承受?”
陆仵作静了许久,才回道:“井工,你只说韩玉燕的无辜,谁又考虑过那孩子的无辜?”
说起来,那孩子都不知在何处?是生是死……
“我会如实告诉宋大人此事,宋大人心中自有评判,刑房也会去寻找那活婴的下落……”
此事在陆仵作的话中已经有了定局,井春没有说话,她深知陆仵作话中的意思,没有人可以完完整整地从这件事情中走出来,多少都会带有伤痕……
井春知道,陆仵作的做法其实是最为恰当的选择,也是最为正确的选择,是否只有定夺,井春能做的绝不是在其中与陆仵作争得面红耳赤。
井春步伐轻缓,淡淡道:“陆仵作若是知道我的性子,就不该让我见闻此事,那我定然少不了要与你争论一番。”
“我又岂不知井工的性格呢?”
井春不解,“即是知道,还让我过来?”
“正因知道你的性子,才找你过来,我知你虽有偏袒之心,但也是识大局之人,自然知道我的做法公正,而且……”陆仵作微微一笑,“比起你的性子,我更怕韩姑娘的性子?”
井春想不到这陆仵作一把年纪了,还有怕的人,便打趣问道:“这话又是怎么说?”
“我可是听说了,那韩姑娘是个不怕死的人,若单由我与她商议,出了事,过错都是在我的,与其如此,还不如带上一个能将她劝服之人。”
井春不觉笑道:“所有陆仵作就拉上我了?我就说嘛,往日里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今日怎么与我攀谈起来,原来是这个。”
见着井春脸上的笑意,陆仵作也知井春不会将今日的争辩放在心上,心中恍然间淡泊了几分,恰如其分的微风让陆仵作不由得想要感慨少年的意气风发与中年的老气横生。
“井工,我有一个告诫,你要不要听?”
听人劝,吃饱饭。
“陆仵作请说。”
陆仵作回道:“若非万不得已,还是要结伴而行,独行处危。”
原来是这个,井春笑道:“莫不是陆仵作也觉得我莽撞?”
“兴许,井工身上的莽撞是我们这群人已经褪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