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叶琴和杨老师他们走后十五分钟左右,立在院门口雨伞下的许仁华和母亲,在刘二嫂的招呼下,来到了家中 客堂,刘二嫂回家为他们母子俩送来了饭菜要他们吃,但他们谁也吃不下去,许仁华悲怜着姐姐,母亲慈怜着 女儿,心情十分痛楚。关系到许家的兴衰,刘二嫂劝他们母子俩吃饭,一定要吃饭,这下许仁华才断续着吃下 一点,但他边吃边注视着母亲,看母亲无吃饭的意向,他十分怜慈,也就不吃了,母亲看他这样,只好自己吃 起来,并嘱咐他吃。这样,他们母子才算吃下了这顿饭。当他们母子俩饭吃好,刘二嫂安慰了他们几句,就收 起自己盛饭来的饭桶回去了。于是,他们母子俩再感悲伤和痛苦,到了下半夜,才各自昏沉沉地入睡。而他们 母子俩的梦中尽是许仁娟被顾云掳所辱和投泉自杀的惨景。当他们惊恐中醒来的时候,已是怜泪满面,他们似 乎又经历过数次哀哭。极度的悲伤,使他们对许仁娟朝思暮想的怀念,而这种怀念,有时也使他们对王学海以 联想和怜念。为此,他们痛心着,悲苦着,失去救护恩人王学海,和失去勤俭持家人许仁娟,他们家从此也就 失去了救护持家的力量,而他们却要在艰难痛苦中好好生存下来,这又并非易事,这需要多少的忍力、耐力和 斗志。所以,许仁娟和王学海的死,对许仁华母子来说,打击是大的,痛苦是深的,而且尤其是许仁华特别明 显,姐姐和王学海的死,对他的打击特别大,特别深。因为他们俩的死,他的担子将会更重,他要靠自己,不 仅和母亲要生存下来,而且还要为他们及爸爸伸冤报仇。所以,他曾下定过决心,咬紧牙关活下来,走完走好 这段坎坷曲折的悲惨之路。就这样,许仁华和母亲在许仁娟和王学海的惨死以后,到现在已有数月熬过来了, 时间也已进入了第二年的春天,可这个时候,许仁华却又经历一种难堪的事,他的母亲因心脏病复发,已于两月 前卧床不起。所以,许家的整个家庭重担就全靠许仁华了。许仁华他一方面忙于家务,提水拾柴;另一方面,他 还要帮助母亲在生产队为农作物松土播种,养护锄草,挑水挑粪,特别是他母亲是所谓的“反革命分子”,因此, 有时,他为母亲的劳动,不仅要被别人多,时间也被别人长,如果被上级视为“劳动改造”性的劳动,这样的劳动 就连工分也没有;再 一方面,他还得忙于上学,因而,许仁华他要吃很多很多的苦,特别是在这青黄不接的春 天季节,在家中极度荒食无吃的时候,他的心中就更加吃紧,吃苦就可想而知了。为了度日,他只好靠野菜和 母亲为生。今天一早,天灰沉沉的,他拎着菜篮,去北边的小田路上挖野菜了。而不久,天上便飘起了雨花, 即刻,雨便随风倾射下来,雨水在他身上凝结,将他身上淋湿。然而,为了糊口,他并没因雨阴冷而跑回家去 避雨,而是一如既往地将野菜一棵棵从田埂上用敲挑起,往篮中放着,堆着。随着时间的推移,雨水淋满了他 的头发,顺从他的头发流向他的前额,脸上和头颈。于是,他左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右手又在头颈上转了 转,揩了揩淋颈的雨水,然后,瞧一下篮中的野菜,野菜就要堆到篮口了。于是,他嘴一抿,面朝苍天,显得 十分凄楚,要是姐姐还活着,他自己绝不会这样的……他思怀着,泪水流出了他的眼角,一副悲沉沉的面孔, 在苦雨中凄凌,一颗年轻而破碎的心,在苦难中煎熬,因为只有战胜了这宗煎熬,他才能使母亲和他生存在这 个世上,他们许家也许日后才有希望,他也许才能实现为爸爸,为姐姐,为学海哥报仇血恨的心愿。所以,他 面对苍天咬咬牙,低头继续挑着野菜,往篮中放着……而雨却比刚才更大,风也比刚才来劲。可是,许仁华他 不担心自己被雨淋湿,而他那卧床不起的母亲杨玉秀,这对他担心不已,她听到哗哗滴答的雨声,从自己房间 的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穿好衣服,穿上一双胶鞋,挣扎着板柜,拉门,走到客堂,面临着潇潇的雨水,她 拿了一把雨伞,身体抖摇着,来到院子。刚跑两步,一个趔趄,她被摔倒在地面上,手中的雨伞也被抛到一边 ,无情的雨水在她的头上,身上乱打……“仁华!仁华!”她微弱着声音叫喊,挣扎着欲爬起来,刚两手着地撑着身体,便来一个吃力,身体又落地面 :“仁华!仁华!你怎么还不回来?你上哪儿啦?仁华!”她叫着,泪水流了出来。她使劲往院外爬,但因为 身体弱,她的行动又是那么艰难。她最终伏行两步,便又停滞不前。于是她招一招颤抖的右手,向着院门口, 微弱着呼唤:“仁华……!”她便下巴额搁在地面上,右手臂躺地,直接向着院门口,似乎意味着她心中在思 想着什么……是啊,她这右手的姿势,是在担心着儿子,是在盼望着儿子,她不是盼望儿子能回来尽力扶住她,而是她担心 着儿子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如果出什么差错,她就完了,整个许家就永远完了。
然而,她的这种苦想是多余的,她的儿子并没有出什么差错,她不会完,整个许家永远不会完的。不是嘛,过 够苦日子的许仁华,他不会被艰难压倒,苦雨算什么?凄风又算什么?他挺过来了!他将篮中采得满满的野菜 ,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冒雨回来了。可当他走进家中院门口的时候,目睹着母亲悲惨地跌躺在地上,他惊呆了 ,手中的篮子即刻坠地,篮中的野菜散落,并翻在地上。
“妈!”他惊叫一声,泪出眼眶,冲到母亲身旁,俯身托起母亲呼唤:“妈,你怎么啦?妈!我的好妈妈!”
“乖,别难过……”杨玉秀微弱着声音。
“妈,你怎么样?”许仁华望着母亲,淌着眼泪问道。
“妈……不要紧……的!别哭!别哭!”杨玉秀安慰道。
“妈,下雨天,你干嘛要出来呢?你身体不好,出来是撑不住的,我跟你说过,家中的事有我,不要你操心, 劳神,可你偏偏……”许仁华安怜母亲道。
“乖,妈现在唯一只有你,妈不能失去你,妈看到下雨,就舍不得你,生怕你被雨淋,生怕你出什么差错,这 妈就不得了了。”杨玉秀哭着说着。
“妈!”许仁华难抑自己的悲泪,抱住母亲嚎啕大哭。
“乖!乖!”杨玉秀的手轻轻推着儿子:“别伤心!别伤心!你这样……妈会更伤心……”
“妈,你别伤心,我不哭!不哭!”许仁华说着,其实他还在哭。
“乖,你……这样苦,是因为你爸爸……你姐姐……她们离开了我们,”杨玉秀哭着说:“是因为妈……拖累 了你……”
“妈……我自出生以来,是您的奶水哺育了我,是您的勤劳供养了我,我要穆养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你的一辈子……妈!”许仁华哭着说。
“乖,我的好乖乖!”杨玉秀抱着儿子的头,脸贴上儿子的脸,心中十分舒畅而激动,但又十分痛苦:“妈是 个无用的人,不能帮你洗衣;不能帮你做饭;不能帮你挑水;不能帮你提篮;就连自己妈都不能照顾……妈是 个废人!废人!”
“妈,你快别这么说,你的毛病会一天天好起来的……”许仁华安慰着母亲说。
“乖,妈就是舍不得你……”杨玉秀淌着眼泪,凝望着儿子。
“妈……”许仁华淌着眼泪叫道:“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回去吧!”
“嗯!”杨玉秀应着点点头。
许仁华开始吃力地扶着母亲起身。正在这时,陈叶琴撑着花伞,拎着一只沉沉的绿包,走进许家院子 ,这是自许仁娟死后,她第六次来许家了。
“仁华!”她目睹着许仁华搀扶着母亲,忙叫了一声走过来。
许仁华调过头来,向她点了点头,继续搀扶着母亲,她被搀扶了起来。
“阿姨,怎么会这样?”陈叶琴将手中的包和雨伞一起由右手臂拎着,左手便扶抓着杨玉秀的胳膊:“我帮你 !”
“乖,你怎么有空来的?”杨玉秀轻声说着,被搀扶着走向家中。
“没空也要来看看你和仁华!”陈叶琴坦诚道:“仁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没发生什么。”许仁华不好意思地回答。
“还没发生什么?你妈和你,身上都是湿淋淋的,你还要瞒我!”陈叶琴责备道:“你妈身体不好,你要照顾 好她才是,不能让她一人从家中走出来。”
“乖,这是我不好,你不要怪他,他一早出门挖野菜,天上下起了雨,我不放心他,出门为他送伞,没想到… …我身体不好使,出了门,就跌倒在地上……乖,他够……”杨玉秀说着流出泪水。
“我知道!”陈叶琴深沉地望着许仁华一眼道:“仁华他很苦,的确很苦。”
许仁华含着眼泪望着她,便将母亲扶到家中客堂,陈叶琴松开杨玉秀,将手中拎的花包往桌面上一放,便将手 中的雨伞落下,放到门边旁靠在墙壁上,然后过来搀扶着杨玉秀道:“阿姨,快去房内把身上的湿衣服给换了 。”
“嗯!”杨玉秀应着,陈叶琴对身边的许仁华道:“仁华,你也快去把身上的湿衣服给换了,你妈有我帮她… …”
“嗯!”许仁华点点头,便去了自己的房内。
杨玉秀则在陈叶琴的搀扶下,也去向她的房内换衣服去了。
过了一会儿,许仁华换好衣服,拿着自己换下来的湿衣服出了自己的房门,拎着房门口的一只脚盆,将这些湿 衣服放进去,便去了厨房拎来了一桶水,放进脚盆中,将湿衣服泡上,并拿出一只小凳和一只篮子放在脚盆旁 ,并又端着肥皂缸在篮子边,自己坐在小凳上洗起衣服来。
许仁华洗起衣服,在房内的母亲,已在陈叶琴的帮助下换好衣服,跑到床这边来。她对陈叶琴的帮助既感激又 内疚,闷着不说话。
陈叶琴望望她,诚恳地问道:“阿姨,你的身体很弱,你还是躺在床上休息休息吧,至于家中的事情,我和仁 华会一起料理的!”
“陈小姐,乖,我是个没用的人,是个废人,不能帮助仁华什么……我还拖累了他……不仅这样,还给你…… 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我不能算一个人了,我的心中真是苦得很,苦得很啊,陈小姐!”杨玉秀淌着泪说。
“阿姨!”陈叶琴抑制着泪水,从衣袋中掏出手绢,替杨玉秀揩了揩眼泪说:“您不要难过,心不要急,你的 身体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至于我帮助你们,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愿意这么做,真的,阿姨!你千 万不要过意不去!要知道,我能帮则帮,一切尽力而为,你今后有什么心里话,尽管对我说,有什么事要我做 ,尽管吩咐我,仁娟姐去了,我就是你的孩子,我要和仁华一起照顾您,穆养您!”
“乖,阿姨谢谢你,谢谢你对我们家如此的真情!”杨玉秀激动得泪水再次流出。
陈叶琴看着她,又用手绢揩去她眼角上的眼泪,然后说:“阿姨,我要作为你的孩子,孝敬您,您就对我不要 说客套话了。”
“孩子,我从心里感激你,爱你,疼你!”杨玉秀坦诚道。
“谢谢阿姨!”陈叶琴心中愉悦道:“我扶你躺在床上休息吧!”
“孩子,你还是把我扶到客堂去吧!”杨玉秀道。
“好吧!”陈叶琴点点头,扶起杨玉秀走向客堂。她来到客堂,便向着洗衣服的许仁华道:“仁华,衣服放这 ,让我洗吧!”
“不要,我自己行!”许仁华回答道,继续洗衣。
“阿姨,你坐好,我帮仁华洗衣服。”陈叶琴将杨玉秀扶坐在靠在桌边的长凳上,来到许仁华的身旁,拉开了 许仁华道:“来,仁华,我来洗!”
“我行!”许仁华说着立在一旁,陈叶琴看着他道:“这我知道,你家中的事情,你都会做。可是,让你洗衣 服我的心中有点不是滋味,我在你家看到你,就应该我来帮你。”她说着,坐在小凳上。
“叶琴,还是我来吧,你息着。”许仁华立在她面前不过意道。
“不要!”陈叶琴说着手伸脚盆,拎起许仁华的一条长裤又说:“去,去你妈的房间里,把你妈刚换下来的湿 衣服都拿来。”
“嗯。”许仁华点点头,去了母亲的房内。
陈叶琴则低头搓洗着手上的衣服。一会儿,许仁华捧了母亲换下的一大把湿衣服,出了母亲房间,来到陈叶琴 身旁,陈叶琴接过他手上的衣服道:“都拿来了吗?”
“都拿来了!”许仁华回答。
“还有什么要洗的吗?都拿来!”陈叶琴将手上许仁华他母亲换下的湿衣服一起揿到脚盆中说。
“没有了,就这么多!”许仁华回答。
“嗯。”陈叶琴点点头,慈怜地看了许仁华一下道:“去息息,你够苦的!”
“不苦!”许仁华牙咬了咬道。
“苦不苦,我知道,你就去息息吧!”陈叶琴望着他催促道。
“没什么,我帮你一道洗吧。”许仁华蹲下身来,帮助陈叶琴一道洗衣裳。
“你呀!”陈叶琴向他微微一笑:“我一人洗,不就得啦!”
“不,我们一道洗。”许仁华边擦肥皂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