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叶琴的再次哭叫,杨玉秀还是没有回应。面对杨玉秀瘦弱而苍白的面孔,陈叶琴愣了一分钟不知所措, 然后她忽然使上全身力气,将她背了起来,往许家客堂走去。将杨玉秀背到了客堂的竹床上,她让她躺了下来 ,便去房间找出杨玉秀换洗过的衣裳,将她身上的脏衣服给换了。随即她又拿来毛巾,端来水,替杨玉秀脸上 揩洗,边揩边泪水滴在杨玉秀的脸颊上:“妈,我是叶琴!妈,你看看我吧……”为此,陈叶琴感到如此的悲 切和伤感,在这个时候,她多么需要帮助,多么需要力量,多么希望许仁华即刻出现在她的眼前啊!
是啊,三年多的时间,对陈叶琴来说,是多么漫长啊,与许仁华见面,她真是望穿双眼,日夜思盼,眼前 她回来了,可许仁华呢?他在哪儿?她无从知道。而唯一能使她知道的,也只有许仁华的母亲了。可是,许仁 华的母亲现在弄成这样,她能醒吗?醒了,她也许就能知道许仁华的下落了。所以,现在的陈叶琴渴盼着这位 受苦受难的母亲早日醒来,回答她,告诉她,许仁华去的地方。
揩好杨玉秀的面孔,陈叶琴将面盆中的污水倒掉和毛巾一道放在桌上。随后,她心中悲切万分,立在杨玉 秀面前,当她看到杨玉秀饥黄面瘦的样子,她忽然意识到杨玉秀,也许是长期饥饿所造成现在的昏迷。于是, 她走进厨房去,立即掀开锅盖,但看到锅中空空的,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见此,她心中一疼,便拿上瓷缸去 邻居家倒来开水,拿着个匙子坐在杨玉秀的床边,叫着杨玉秀:“阿妈!阿妈!看我啊, 阿妈!”
“水!水!”只见杨玉秀身子动了动,微低地叫着。
“妈,您醒了……水!”陈叶琴激动得泪水直流,她忙用匙子摇了摇水吹了两口热气,向杨玉秀喂去,只 见杨玉秀不睁眼睛,微微地咽着匙中的水。
“阿妈!阿妈!我是叶琴!我是叶琴!我回来了!”陈叶琴边喂边说。
可是,杨玉秀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嘴唇微微蠕动着水不说话,只见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了出来。显然,她的 心中是悲伤的,承受过多少磨难和忧愁。她的苦处,又何时倾诉得完呢?向谁倾诉又才有光明之日呢?她那破 碎的心,始终悬挂在刀锋上,强忍切割之痛,在死亡线上挣扎。
“阿妈!”陈叶琴哭了起来:“您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啊?阿妈!”陈叶琴苦喊着,不断向她口中送着水。
“阿妈,您看看我!我是谁,您知道吗?”陈叶琴继续边喂边呼喊。
“你,你是,是刘二姐……”杨玉秀低声应着,满心里的悲怆和委屈,泪水从她的眼角湍湍流了出来。
“不,我是叶琴,我是陈叶琴啊!”陈叶琴泪水直流地叫着,杨玉秀睁开眼睛,看着模糊不清的陈叶琴道 :“这不是做梦?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妈!妈,这都是真的! 真的!”陈叶琴激动道。
“孩子!”杨玉秀哭着欲抱陈叶琴的头,陈叶琴速快放下手中的茶缸和匙子在桌上,去扶住杨玉秀的肩, 激动地叫喊:“妈,您受苦了……”
“孩子,我的好孩子……让妈看看! 快让妈看看!”杨玉秀话音很低,模糊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瞧着陈叶琴: “你离开我们快三年了,妈做梦都在想着你,烦着你,担心着你啊!乖,你吃了不少的苦吧?”
“没什么!”陈叶琴流着泪,揩着杨玉秀脸上的泪水道:“妈,我也很想你的,可是……”
“可是,孩子,你不该回来呀!”杨玉秀哭着,脸露愁云:“他们把刘阿姨也抓起来了,你会有危险的。 ”
“妈,人民政府,是为人民的,现在‘四人帮’倒台了,顾云掳他们也不会长久的!”陈叶琴开导道。
“那,刘阿姨……”杨玉秀说着停顿一下:“他们为什么抓她?”
“他们是最后挣扎吧。”陈叶琴安慰着,但心中却很担心。
“孩子,你回去过了吗?”杨玉秀说着,泪水直流:“你妈的事,你知道吗?”
“嗯!”陈叶琴点点头,泪水直往外流:“我知道……知道……”
“孩子,你要节哀!”杨玉秀心中十分内疚:“都是我们害了你们……”
“不!不是你们,妈!”陈叶琴坚决而清楚,她带着愤怒道:“是荒唐的年月,是顾云掳这个流氓;是乱 成风这个妖精;是我可悲可恨的父亲。”
“孩子,妈可能不行了,心律衰退!”杨玉秀说着,泪水直流:“但妈有件事情要问问你……可妈又不知 怎么向你开口……”杨玉秀说着,显得气息奄奄的样子,喘气急促。
“妈,您说吧,我听着。”陈叶琴泪水洒落在她的衣领上,目光紧紧注视着杨玉秀。
“你还想不想仁华?”杨玉秀渴盼的眼睛望着陈叶琴。
“想啊!”陈叶琴干脆道:“他在哪?人呢?”
“他考上了南方大学,终于走了……”杨玉秀吃力道。
“妈,这是真的吗?”陈叶琴异常激动,泪水直往外涌。
“真的。”杨玉秀点了点头:“有机会你碰上仁华,你还爱他吗?”
“我……”陈叶琴这下有点为难,她担心许仁华考上大学,她配不上他。
杨玉秀看着她,身体略微颤抖道:“孩子,我知道,像我们这个家庭,这样要求你,要委屈你……”
“妈,不!不是这个意思……”陈叶琴忙答道:“我是怕……”
“孩子,你不要怕!”杨玉秀心中难过,泪水直涌:“妈会理解你的……妈虽理解你,但妈还是要这么想 ,妈想你和仁华既是同学,又相处得这么好,我把他交给你,我死在九泉之下,眼睛也闭得紧了。”
“妈,你不要这么想,你不要紧的,你会好好活下来的……”陈叶琴泪水直流:“至于我和仁华,我会照 您说的去做,可我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否配得上他……”
“乖孩子,仁华他非常的爱你……”杨玉秀听陈叶琴这么一说,心中放心道:“你和仁华,今后要好好的 生活。”
“嗯,我知道!知道!妈,你就放心吧!”陈叶琴频频点头。
“仁华,就是胃到冬天痛,你要关照他穿暖点。”杨玉秀担心道。
“我知道! 知道!”陈叶琴点头道。
“乖,妈快死了……”杨玉秀喘着粗气道。
“不!妈,您不会,不会的……”陈叶琴紧张而哭喊。
“乖,妈的身体,自己知道。”杨玉秀眼角流着泪水显得悲伤的样子:“可是妈舍不得你们。你们要相亲 相爱……相亲相爱,你知道吗?”
“知道!嗯,我知道了,妈!”陈叶琴哽咽着点点头,泪如泉涌:“我打电报叫仁华回来。”
“不!不能!千万不能!”杨玉秀慌忙作答,声音很低:“仁华不能落在他们手上……你也不能落在他们 手上……你要离开……快离开! 离开了,你和仁华,都不能回来……这里坑人的地方……我已是五十多的人了, 你们别管我……别管我了……”
“妈,你不会有事的……”陈叶琴难过道:“我会听您的话,照您说的去做……可是……”陈叶琴直哭。
“乖,你不要难过,就这样……我说的……就这么做!人总要死的……这没什么!”杨玉秀泪巴巴地望着陈 叶琴,她用手揩了揩陈叶琴脸上的泪水道:“仁华今后若有出息,你要叫他惩办顾云掳这帮坏蛋,要他做多为 老百姓着想的好人……”
“唉,我知道,妈!”陈叶琴应道。
“我若死去,”杨玉秀继续说:“你要乘黑叫人,把我投放到小山岭渊泉,我要同仁娟在一起……仁华没 有读完书,千万不要将我的事情告诉他,否则影响他的前途。记住了,我的乖孩子!”杨玉秀此时的泪水已经 耗尽,只有微然的泪珠,往眼角那边坠落。
“妈,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你放心吧!”陈叶琴这时伏在杨玉秀胸前痛哭。
“孩子,快别哭!”杨玉秀用手轻抚着陈叶琴的头发:“仁华他非常的惦记你,在他去南大临走时,他关 照我,在他写字台的抽屉里,有一本黄色的薄子留给你,还有,妈妈也挺喜欢你,在我床北面的第一个床脚下 ,有一只小坛子,里面有一只玉戒指,是我娘的,现--在,我--把它留--给你--你去--拿……”杨玉秀说话开 始断断续续,她的气微弱,她显得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样子。
“唉!”陈叶琴应着,泪水直落,她匆匆走到房间内,寻到床底下北面的第一个床脚下, 第一个床脚下是 有一只坛子,她打开坛盖,从里面取出稻草,在其下面拿出一只小红布包,从小红布包里拿出一只绿色的玉戒 指,急快跑到杨玉秀身边,她将玉戒指递给杨玉秀,杨玉秀接过玉戒指,颤抖着将玉戒指套到陈叶琴的手指上 ,她没有说什么话,手一松,便断了气。也许,这就是她最后的心愿, 也许,她只有了却了这一心愿, 她才肯放 心地离开这个世界。就这样,一个在苦难中煎熬挣扎了大半辈子的女性,她在孤苦、悲恸、忧愁、恐惧、凄凌、 渴盼中死去了。她的死,完全归处于生活的艰辛, 完全归处于世间的荒唐和险恶。她谈不上崇高,也说不上伟大 ,但她具有非一般女性的纯朴和善良。正因为她具有非一般女性的纯朴和善良,在她突然离世的这一刻,她所亲 近的人在为她悲恸呼唤。
“妈!妈妈呀!”陈叶琴见杨玉秀突然离世声嘶力竭,悲伤痛哭:“您不能离开我和仁华啊……妈妈哎! ”陈叶琴哭着,双手摇拉着这位苦难的母亲。可是,这位苦难的母亲,永远也不会出声了。只见她双眼半睁着 ,像似冷视着人间的阴暗,遗恨着人间的邪恶。
“妈,我对不住您,是我来晚了呀!妈妈哎……”陈叶琴伤心地哭着,她用手抹了抹杨玉秀未闭的眼睛: “妈,您去吧……我和仁华听您的话,永远……会记住您……呜……”陈叶琴哭得断断续续,悲痛的泪流不断 掉落在杨玉秀的衣襟上,许家顿时处在悲惨荒凉的境地之中……就这样,陈叶琴哭了好长一段时间。在她悲哀的心灵上,杨玉秀的死,分明又在她的心灵中沉凝着更深的 悲哀,而这种悲哀,不只是眼睛的红肿,而是时时刻刻心中的折痛,她折痛着自己的命运,为何苦难一个接着 一个,她诉问苍天,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公平。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可怜可怜我吧!对此,陈叶琴在向苍天呼 救,以求她未来的好生活。
到了晚上,天上只有乌云,没有星星。根据杨玉秀的遗愿,陈叶琴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去了杨大妈 那里,由杨大妈叫来了人,将杨玉秀的尸体用被子包捆好,抬到小山岭,用石头沉着,投向渊泉。杨玉秀被投 放小山岭渊泉的那一刻,陈叶琴又是悲伤的哭泣,后来杨大妈把她劝回了家。当万家灯火晚饭时,杨大妈劝她 吃了一点晚饭。晚饭后,她来到房间,翻着许仁华留给她的一本黄本子。黄本子中一篇篇爱情诗,让她读着哭 着。如诗《连慈》:你我依依而栖/人生幸福又一次/你我切切私语/切身体验醉如痴/唉/狂风疯狂地驱散了我 们/我们承受多少悲惨的哭泣/呵/我亲爱的人啊/悲怆心境的你我/黑夜茫茫的难眠/咫尺天涯的你我/孤影相吊 难思/唉/怜你我/痛你我/恋你我/恐你我/绵绵细雨系你我/呵/我信仰的上帝啊/求求您/快给我俩援救的怜慈。 当陈叶琴读到最后一首诗《希望与辉煌》:我走了!走了!/离开这苦难的地方/我去了!去了!/去向那遥想 的远方/三年了/多少夕阳残月/为您难忘/三秋了/多少次凄然泪水/为您流淌/啊/我那远方的人啊/恋您想您折 心肠/知您海角有去处/我也要闯一闯/我们幸福/才更有希望/啊/我那远方的人啊/思您盼您更惆怅/晓您天涯有 归房/我会去攀一攀/我们的未来/才更加辉煌/陈叶琴读到这里,泪水似滚滚的江水,滔滔奔流,她在悲怜地思恋着自己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