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尚书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作陪,实在是令贫僧受宠若惊,如今的帝国无疑是离不开许尚书的,若是因为贫僧误了国事,那贫僧可要过意不去了!”
天台之上,姚广孝一边俯瞰着整个京城的面貌,一边与身边的许良说着客套话。
他们所处的位置乃是京城的最高点,他们脚下的高楼足足近二十层,或许和后世比起来不算什么,但在这个念头已经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摩天大楼了。
这座楼其实说起来算是关中大学土木专业的实验作品,全部采用的是混凝土砖石结构全新建筑理念,这是对土木专业的许多新建筑理念的一次验证,过程中他们发现了许多问题,但总体而言整个建设过程还是顺利的,如今建设封顶过去只有一年时间,已经正式投入使用当中。
这高楼就建在关中大学的校区之内,如今已经是大学的行政楼,站在高楼的天台是就能把整个京城一览无遗。
这么高就能看完京城这并不是因为京城很小,而是因为京城现在的建筑依然是以传统结构的低矮房屋为主,不过有了关中大学行政楼之后,恐怕就要开启高楼时代了。
“燕相说笑了,诺大的帝国除了陛下,缺了任何人都不会影响它的运转,我许良又算得了什么?”许良站在姚广孝旁边负手而立,同样是俯瞰整个京城。
他带姚广孝来这个地方,也只不过站得高看得远,可以更方便的认识这个京城。
站的高看的远,姚广孝从这里看去确实能对京城的布局一目了然,从房屋类型可以明显的区分京城居民区、工业区、学区、行政区的差别,规整的道路设立让整座城市看起来格局分明井然有序。
而街道上川流不息的马车轨道车自行车还有工业区里烟囱喷涌的滚滚浓烟,无不在彰显京城的勃勃生机。
这样的城市就是诞生在自己身边这个人手上的,对此姚广孝无比的佩服,许良这种人可以算是时代的缔造者。
他不是改朝换代那种人,而是推动社会变革的那种人,这在历史上相当希有,甚至可以说做到许良这种程度的绝无仅有。
“贫僧犹记得十几年前时许尚书言辞振振改变世界,恐怕那时候这天下没有任何人会当真,可如今看来从各种意义上许尚书真的做到了,眼前所见这座繁华先进的都城便是最好的明证,先帝评价许尚书为天下表率,乃精准辨人也!”
姚广孝站在这里看到的京城,真的有地上天国之气象,而在海外垦荒十年的他很清楚,创造出这样的城市是多么艰难的事情,他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惊叹。
许良倒是有些另外的感触,其实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时代的主角应该是朱棣和姚广孝,可惜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在想若是姚广孝知道这当中的玄妙,是会为自己命运的改变而可惜和愤怒,还是为新时代的到来而高兴呢?
这个问题许良当然是没法问的,他只是笑着回答姚广孝的话。
“在下只不过是一个领头者而已,无论是眼前这个城市还是诺大的帝国,真正的缔造者从来都是那些普通而卑微的百姓。
真正能改变世界的从来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群众的力量,这股力量是无穷大的,只看谁能够带领他们走向正确的方向而已。
这个领头的人可以是我也可以不是我,即便没有我也会有许大许二许三,即便现在没有这样的人,以后也终究会有。”
高处不胜寒,站在这空旷的天台上虽然具备极佳的视野,但是这里的风也同样更加强劲,这让姚广孝忍不住紧了紧那充满美洲土民信仰风格大宽袍。
许良的话听起来似乎是谦逊的一种表述而已,不敢居功而把功劳记在百姓的头上,这无疑是一种很官面的回答,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但是不知为何,姚广孝却从许良的神态和语气中感觉到他说的似乎是真心话,这并不是许良的场面话,而是他真的就是这么认为的,他真的觉得普罗大众才是创造一切的功劳者。
他看了看许良,这个“年轻”的帝国权臣十分平静和坦然,似乎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在疑惑什么。
这让姚广孝有些看不懂了,倒不是说许良的这种看法有什么问题,反而这种思维角度还十分新奇,但问题就是新奇的有点过分了,从而让姚广孝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隐隐觉得许良的这种观念很值得探究,但是下意识又觉得匪夷所思,古往今来有谁像许良这样真正把百姓拔高到这种地步。
古之贤者了不起说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或者是民重君轻而已,但有谁会觉得百姓是历史和世界的真正创造者?
这种说法实在让人觉得怪异,如果承认了这一点,那帝国朝廷官府存在的逻辑就不对了。
突然之间,姚广孝想到了许良这一年多大力推行的新法,他突然有些明白许良做这个事情的动机是基于什么的了,同时他也隐隐感觉到这其中蕴藏的一些危机。
“贫僧听闻许尚书新法革新举措,心中大为叹服,此法照拂天下亿万小民,实乃千古未有之壮举,许尚书能有手腕和魄力颁布推行,贫僧五体投地,只不过……”说到这里,姚广孝便皱眉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许良。
许良见状笑道:“哦,莫非燕相有何指点之处吗,如此许某倒是要洗耳恭听了。”
姚广孝犹豫了一下,语气有些忧虑起来。
“新法固然是好,但这样的变法现在能在帝国推行出去,靠的其实是陛下的威望和许尚书的手段,原本变法过程中应有的许多问题其实并没有解决,现在只能说掩盖起来了而已。
或许这种美好的现状还能持续下去,但隐藏起来的问题始终有爆发的可能,换言之帝国新法改革并没有稳固的基础。
正如那种叫做弹簧的金属零件,你用强力压制固然能让它缩起来,但是一旦你力有不及的时候,它也会反弹出更大的力量。
从这个角度去看的话,新法或许会为帝国的将来埋下祸根,贫僧劝许尚书行变法事还需谨慎稳妥,急火烹油固然猛烈,但也能焦了吃食!”
许良听完姚广孝这些话忍不住心生感慨,对方能在历史上搅动风云并且留下“黑衣宰相”的传奇,的确是有几把刷子的。
当今天下多数人看到新法如火如荼,都觉得形势大好,这当然也没错,但是能如姚广孝这般看清下面隐藏的危机者,却寥寥无几。
变法最大的问题还是不够彻底,旧有的利益阶层没有得到清洗,那他们就始终掌握着大部分的社会权利,他们现在只不过是对皇帝和许良妥协了而已,实际上却并没有让渡手里的社会权利。
他们可以迫于压力妥协,那同样也可以因为任何原因拒绝妥协,而一旦他们不再妥协,曾经掩盖下去的矛盾将再次裸露出来,新法也有可能遭到推翻。
没有经过流血的改革,终究是妥协和软弱的产物而已。
“燕相说的极是,许良深知其中艰险,所以从来都是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犯错。”
“贫僧以为新法极好,却不该如此急迫,以大明如今的变革势头,迟早会有人不满于旧的社会格局,等到什么时候他们站出来的人足够多了,那时候再提出新法也不迟,怎么也不应该是现在这种时候!”
“或许燕相说的是对的,可是这需要多久的时间,几十年还是一百年呢?”
许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百姓是等不起的,我许良更加等不起,人生白驹过隙而已,许良做事唯有朝夕必争,我能解决的问题不必留待后人!”
姚广孝闻言沉默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才单手竖掌念叨着“阿弥陀佛”。
其实姚广孝也知道阻拦不住变法的进程,毕竟已经走到这一步就没有办法回头了,他只是看到其中的危险给许良提个醒而已。
许良静静看着京城横竖纵横的道路格局,看起来这天下似乎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棋盘,一时有所感,他道:“大师可精通棋艺?”
姚广孝道:“略懂,莫非许尚书意愿与贫僧手谈?”
许良摇了摇头,笑道:“棋艺有高低,往往下棋者多是弱者执先,强者执后,这又是缘何?”
姚广孝呵呵道:“此理简单,盖因先手得利而已,强者让先手利,正好填补双方实力之差,如此棋局方显精彩。”
许良看向了姚广孝,话锋突然一转:“华夏运动会初定运动项目里围棋正在其中,既是比赛则需求规则公平,届时可不会讲求什么让先,那么该解决先手得利的问题呢?”
姚广孝愣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才道:“或贴目或让子,可抵消先手之利。”
“此法甚好,想来足以保证参赛选手的公平了。”许良笑着拍了拍巴掌,随后把目光重新望向了大地上的芸芸众生:“新法何尝不是一种贴目或者让子,有些人得了先手之利却不愿意吐出来,这是不行的,许良所求也不过是公平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