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穿着讲究,头戴竹笠,垂落一层纱,纱下隐约可见几丝银发。
人群沉默下来。
尤其是方才闹腾最厉害的几个小辈,屁都不敢放,低头弓着背:“谨听夫子教诲。”
“生而为人,需对万物怀有感恩之心,时刻反省,方得以进步。”被换作夫子的人摇了摇头,话音中流露出失望,“而此番看来,大家伙二者都未做到。”
他抬起手,手掌向下按了按,示意众人熄了火把,又看向关无寄,和善颔首。
关无寄重新组织了下语言,“想必大家都记得,阴灵抵达时,地面开裂,是冥界收容了咱们。至于这些骨头,他们覆盖在地面上,阴灵会认作同类避让,方才使桃源免过一灾。”
人群沉默却暗含躁意。
“那阴灵又是从何而来?你敢说这和冥界没有关系吗?”
“我也觉得,那群牛鬼蛇神怎会如此好心,谁信呢,你还袒护他们,你是个人嘛!”
众多目光再次聚集在山下白骨上时,有个少年跑来站在夫子身旁,大声怒喝:“我师父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了吗!”
“就因为它们是‘牛鬼蛇神’,所以做什么都是假的,错的!你们不觉得自己这一幅幅嘴脸,有多尖酸!”
小生气红了脸,揪着夫子的白衣裳道:“都是异类,不容一丝包容的异类!你们吃的鸡鸭鱼肉也异类,还不是解决了温饱!”
“阿若,不可无礼。”夫子抚了抚他的头顶,淡然开口:“说来,我也算个‘异类’呢。”
恰是山风途经这一处,扬起他遮面的轻纱,和几根银发飘起,露出纱下面容。
一张年轻俊雅的男子面孔,却生了满头银丝,垂至腰间。
他临风而立,张开双臂:“诸位皆知,我本是妖,处在此间修行百年。何种风浪未见过,相信我,世间总有善意,莫以己度人。”
“不可否认,他们的确保护了我们,我们便应心存感激与敬重。世人遇到个假道士就感激不尽,更何况救命恩人?”
“而今,这些白骨只是堆积在山下,未曾伤害过一人,就算大家看着不舒服,焚烧扬灰也是极不敬重。”
“死者为大,理应安葬。”
他似乎格外德高望重,深得信任,须臾过后,人群竟被说服,跟在他身后下山,颤抖着手将白骨归拢,一一下葬。
当下仓促,只有奇形怪状的石头树枝作无字碑。
夫子对着一排黑压压的墓碑屈下双膝,双手合十,虔诚一拜。
人海跟着磕了个头。
树林中的黑衣女子缓步而出,扶着围栏向下遥望。
她冷冷吐出几个字:“我还以为能出个明白人呢,到头来竟是个妖。”
“也许就他能感同身受吧。”关无寄道。
待人群重新上山时,被打断的宴席继续。
众宾围绕中,关无寄费力地解释道:“至于阴灵从何而来,给我个把月,定能查明!一定给乡亲们一个交代!”
又端起酒盏,挨个敬了一圈,众人痛饮,烈酒浇愁,气氛和乐融融。
关无寄脱力地坐在竹椅上,醉得近乎要冒泡儿。
因为弯身敬酒而累酸的腰和肩上,忽然传来敲击感,他侧首,看见子令垂着眼,认真在给他捶背。
他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说话也含糊:“子令啊,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你也不信?”
少年顿了顿,露齿一笑:“我选择留在这里,就选择相信一切了啊。”
关无寄伸了伸胳膊,啊,人间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