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无寄见到岳泽时,如盼到了救星,狼狈地抱着竹子喊到:“带我下来,带我去找姒酒卿!”
“果然是他。”岳泽道。
她张开双臂向竹林飞去,狂风依旧,她借力把关无寄从竹子上扯了下来,继而御风前行,同时启天眼寻找姒酒卿的身影。
她飞得迅速,根本没把那飓风当回事。
关无寄想到飓风面前,诡辩都得避让三分,不禁咂舌。
她的目光越过川河与人群,看见那个高瘦的身影,站在黑雾中,全身上下被碎石砸得狼狈不堪。
她带关无寄抵达时,姒酒卿也抬头,怔然看着他二人。
“你怎么回来了?”
那阵风没有把他卷走么。
姒酒卿再次用口型告诉关无寄:快逃。
他欲哭无泪地站在那里,一切由他而起,到头来最无助的倒是他。
他去推关无寄,或再起飓风,欲卷他离开桃源,却被岳泽一手化解。
岳泽冷声道:“阴兵认主,既然它们是你的手下,你就给我收起来!”
姒酒卿摇头。
就好比覆水难收,他放出的阴兵数量过大,早已失控,彻底地失控了。
就像一盆水,在泼出去的那一刻就已注定,无法收回。
他看了眼岳泽,心道一声抱歉,却也抽剑,附上重重黑雾,砍向她的脖子。
岳泽在,必然会协助关无寄留在桃源,到头来终是要一同消亡。
两人缠斗起来,姒酒卿自知不是对手,承风远行,以黑雾作屏障,岳泽追着他飞去。
岳泽离开后,恰是一阵风吹来,卷起关无寄的身子就往外甩。
关无寄眼看着自己的身子越行越远,好在及时出手,抱住一颗粗壮的树,再向下看,是万丈深渊——他抱着一颗长在悬崖边的树。
指甲剧痛,手心似乎也蹭掉了一层皮。
他眯着眼抬头,看到的,徒剩黑雾。
姒酒卿和岳泽,一前一后在黑雾中穿行。
姒酒卿总觉得有双眼睛长在自己背后,无论他藏到哪里,下一刻,岳泽总能飞身而至。
黑雾隔绝的是凡人视线,而岳泽看得到,说明她根本不是个人。
他想起诡辩的话,岳泽,是天上派来掌管人间的神,登时,寒意爬上脊背。
岳泽似乎在玩猫抓老鼠。
她明明可以毫不费力地追上他,却总保留那么些距离,逼迫他向某个方向逃跑……
姒酒卿忽然停下脚步。
至此,他所有的猜想都成真了,也要结束了。
他被逼到了悬崖上,仰头是长空,俯首是深渊。
岳泽此时应该是站在他身后,一身破布青衣,眼神犀利,举着长剑,剑尖直指他的背。
他缓缓回过头,一切都猜中了,除了岳泽其人。
举着长剑的不是岳泽,是关无寄。
飓风不知何时被岳泽拦下了,关无寄松开抱着树的手,走向姒酒卿,长剑,对准他的后背。
姒酒卿转过身,向前看去,忽然心口一凉,剧痛席卷。
长剑没入了他的胸口,血迹融在黑衣里,他向后退了几步,关无寄举着长剑跟着向前走。
他倒在地上,仰躺着张开双臂,血色与黑衣混淆,冷汗粘着几根头发。
他张了张嘴,嗓子里发不出一个音。
他用气息说着:“大哥,我来这人间,本就是来讨碗酒,何必。”
也是,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天崩地裂,生灵涂炭,曾经他热爱的景,不见踪影。
可转念间,他又道。
“当初拯救这片土地的是我,反之,我也有权利毁掉它嘛。”
“我现在是只鬼,鬼和人间势不两立很正常。”
故土不再是故土,他也终于疯了。
他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孩子时,赤足奔跑在阡陌之间。待多年后垂垂老矣,拄着杖,如果有幸再回来看一眼,定会潸然泪下……他还没老就回来了,可怎么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故土非故土,他再顺着剑锋向上看,大哥还是那个大哥。
“大哥,我回来了,我叫酒卿啊,你想起来了吗?”
他躺在血泊中,剧痛随着意识一点点淡化了,如至冰窖,在彻底陷入死寂前,仿佛有一束光从门缝投射进来,门外遥遥传来母亲的呼唤声,他想起什么……
也许他的归宿,从来不是世外桃源,而是那片晦暗湿冷的阴间,他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