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酒卿缓缓合上眼时,关无寄将剑抽出,刷的一声,带出血一滴滴落到地上,他低头看着,耳旁碎石掉落的声响似乎全消失了。
是真的消失了。
“杀死他,阴兵就会回到冥界,不再作祟,人间便也恢复正常。”
姒酒卿死了,阴灵也终于消停。他回头看了眼狼藉的桃源,的确,不再有碎石、洪流和飓风光临,只是一团糟地堆在那里,被死寂包裹着。
他在桃源覆灭的边沿,把一线生机拉了回来。
代价是剑尖指着的一个死人。
岳泽站在他身后看他呆愣的模样,心底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许久,关无寄看见有白光从地面升腾起来,轻盈地飘忽,又缓缓钻入他袖口。
他顺着白光望去,方才发现那白光,是从姒酒卿身上散出来的。
他胸膛忽然闷的紧,说不出滋味地难受,五指一松,长剑落地一声清响,也未拉回思绪。白光越发密集,他皱起眉头,脑子乱哄哄,作痛。
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安魂引?”
他很长时间没开口,嗓音干涩沙哑。
他亲自求过安魂引,所以当这些白光出现时,他稍加分析,便已猜出——从姒酒卿身上升起,往他衣服里钻的白光,就是安魂引。
他想起了什么。
他忽然蹲下来,极度痛苦地捂住脑袋,五官不见往日英俊,近乎狰狞,前所未有地失态。
姒酒卿生前曾有那样一段记忆——安魂引只附身他一人,或父母兄弟子女,直至主人消亡。
那时通天镜告诉了他死期,他亦无父母兄弟,他必死,安魂引也必消弥,失了安魂引,桃源必亡。
于是他做了那样的选择,然后疯了。
直到安魂引钻进关无寄体内时,这段记忆,才纷纷涌进关无寄的脑海,以及姒酒卿下冥界前,那一碗酒的约定,或更早,姒酒卿其人的存在。
撕开尘封,历历现在关无寄眼前。
“怎么会这样?”
他依旧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双眼愣愣地看着剑锋上解愠二字。
安魂引,只传至亲。
他想起姒酒卿的那个口型,他嗓子哑了,用气息叫他大哥,说只是来讨一碗酒喝。
原来,是真的大哥啊。
姒季寻了将近十几年的大哥,是他。
安魂引把真相毫无保留地搬进他的脑子,他望着白光星星点点,近乎要发狂。
“伯、仲、叔、季。”
“我原来也姓姒。”
母亲告诉过他,他是她在山脚下捡到的,那时候,他摔得昏过去了。
更早的他记不得了,只能借安魂引中姒酒卿的记忆探寻。
而幼年的姒酒卿是个小瞎子。
他只能感觉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赤足奔跑在阡陌之间,一阵春风途径青山脊背,再顺道而下,将暖意送到面前。
于是十几年后,姒酒卿从冥界上来时,他正畅饮一壶酒,侧首,打量着这个削瘦的黑衣少年,竟涌上种见面如故的感觉。
“来,喝点。”
他兴致高了,本能地把酒盏往前推了推,少年面上浮起些笑意。
其实那时,他根本就不记得一碗酒的约定。
桃李春风泛黄后,隐约还留下两个孩子赤足奔跑的影子。
直到许久之后,一壶浊酒喜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