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八皇子与京城第一美人的大喜日子。
天公也作美,连绵了好几日的阴雨终于停歇,艳阳高照时,人间十里红妆。
迎亲的队伍长而气派,来看热闹的人也挤满了京城。
新娘子忍不住掀开帘子向外一看,又赶紧垂下帘子。
坐在轿中的姑娘面容清秀,一双朱唇小巧玲珑,眉如弯月,眼似秋水,清澈而秀美。
并不似唐以歌那般美得肆意张扬。
今日,桃源的姑娘们心血来潮,围着仨木要替她梳妆。
仨木愣愣地盯着镜子,心中恍然升起一个念头,她本是天外的仙,往脸上涂这些俗物作甚。
那她来人间走这一遭又是作甚。
脑中总是浮现出那公子的面庞,扰得她不甚烦躁。思来想去,仙人下凡总不该动凡心,她应该已经破戒了,又不由得有些惶恐。
她本来干净如一片皑皑白雪的心境里,忽然冒出或为惶恐,或为情爱的凡思,着实令她不知所措。
遇到司徒安之前,本该是无悲无喜的一株仙草。
“阿木......”身后人叫了她两声,“是哪里不舒服么?”
仨木猛地回过神,摆了摆手:“无妨,姐姐继续梳妆吧。”
几个时辰后,她已代替唐以歌坐在这轿中,望人来人往,只觉聒噪,便合眼休憩。
闭目追忆着,她还是喜欢以前无欲无求的心境,简单纯粹。而今如深陷泥潭,叫人如何自拔。
转眼,帘子被掀开,公子伸进来一只手,仨木将自己的手轻轻放上去,那一瞬,她庆幸脸还有盖头罩着,不然这通红通红的,就被他直直瞧见了。
司仪盛情念着祝词,她能感到子令紧紧握着她的手,将暖意传达给她,离她近时,还会轻声道一句,不怕。
送亲的队伍热闹非凡,唢呐鼓瑟一齐鸣奏,一切美好祝愿,落在那对新人头上。
仨木忽又觉得这人间色彩鲜艳,无怪乎那么多神仙思凡。
不过这所有的幸福,原本都该属于唐以歌的吧,她不过浪漫一瞬后,代为死亡。
仨木垂下头。
她不该再动一丝妄念了。
“入洞房了!入洞房了!”
她恍惚之际,人们已吵闹地拥着子令向洞房走去。
子令忽然将仨木打横抱起,惹得姑娘又一阵心跳。
也不知他用什么手段,众人竟纷纷退下,一瞬冷清了许多,仨木只觉胳膊被人一拽,身子滑了下去。
然后她听见诡辨那沙哑的声音:“下面是暗道,跟我走。”
子令则留在原地,掀开红帐子,里面卧着一个体型庞大的“新娘”。
那穿着红嫁衣的人忽然翻过身,一张男人的面孔,出现在子令面前。
“诶!”
关无寄打了个招呼,再抓过盖头往脸上一罩,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子令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头,往盖头里面看了看,笑道:“他们还给你抹胭脂了?”
好在关无寄本就生得俊,抹上这些东西,只是平添怪异与妖娆罢了,不甚刺目。
“哈,我那群手下,闲的没事腾我玩儿,说做戏要做全套,无非是想借机看我笑话罢了。”
子令沉默,看表情似在反思。
“其实,我也想看你笑话。”
关无寄:“......”
“你看我抹胭脂已经两回了,我看你一回,有问题吗?”子令嬉笑道。
两人等了好久,仍不见刺客现身。
“我乏了,躺会儿。”
语毕,关无寄横躺在床上,面对墙壁,身上盖着张红被子:“其实装睡还比坐着好嘞,装睡盖条被子,无月还看不出是我。”
“喂,你小子给我躺外头,挡一挡。”
两人渐渐沉默下来,子令对着窗外侧睡,默然注视着烛火摇曳,忽地吹来了一阵晚风,灭去烛光,屋子彻底暗下来。
窗外,已然亮起了些星辰,此夜明朗无云。
关无寄实则也没睡着,却轻声絮叨了起来:“你记得不,上回咱躺这种床,老四还在,三个臭男人挤在人家小夫妻睡的床上,哈哈。”
那时,一行人追查阴灵之事,住在驿站,恰好只剩那间房子,红纱轻扬,枕子上绣着鸳鸯,差点没把薄面的姒酒卿吓溜出去。
再提姒酒卿时,关无寄不觉有些伤感,遂无言。
子令不知说什么,心念着那刺客为何还不现身,总觉得隐隐不安,便翻身下床,提剑出去逛了几圈。
且说那仨木被诡辨拉入暗道后,滑了一阵,忽然人没了。诡辨意识到时,她自己已外头,却不见仨木身影。
她心下只道一声糟糕。
茫茫夜色中,仨木不知从哪里爬了出来,身上还穿着那红嫁衣。
她摸瞎行走了会儿,忽听身后一声冷笑。
“我就知道,他们要玩狸猫换太子。”
仨木还未反应过来,忽觉背后剧痛,什么冰凉尖锐的东西,穿透了整个胸膛。
她呆愣地望着前方一片漆黑,什么都来不及说,便栽倒在地上。
关无月利索一拔剑,又随手点了个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直直窜上天空,在遥远的夜幕中炸开,绚烂夺目。
她放完烟花后,迅速离开,仨木眼睁睁看着她行远,一声呼痛都不曾。
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她杀错了人好。
她若是知道了,定不会放弃再次袭击唐以歌的念头,唐以歌死了,皇后就不会助着司徒安了……
况且,无月姐姐在桃源的时候,一直很照顾自己,当亲妹妹一般陪伴着呢……这些,还是莫知道的好。
仨木垂下眼帘,潸然落泪。
身体渐渐凉下来了,胸口的剧痛令她几乎昏厥,她想起自己在桃源撒的谎:
“我是妖怪,我不会死的。”
温热的血从胸膛流淌而出,她再无法起身。
仨木面色苍白,眉间那点青色印记,也淡化至再看不见。
意识彻底湮没在这片夜色中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像极了自身——
生得莫名,死也荒唐。
那为何要来人间走这一遭呢?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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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令溜了好长时间,无果,关无寄见他出去了,也一同跑了出去。
他想了想,无月那丫头有个怪癖,打小就喜欢钻狗洞玩儿,便留心观察墙角那几个破洞。
别说,这方法还屡试不爽,每次要捉顽皮的妹妹时,他只需候在狗洞旁就成,这次也非例外。
关无寄在某个破洞外将无月揪了出来。
他一眼看见无月手中提着的剑,还在向下滴血,忙问:“杀了哪些人?动静太大哥可保不住你。”
无月扫了眼他身上违和的红嫁衣和妆容,冷冷一笑:“我只杀了一人,那便是唐以歌。”
关无寄忽地意识到不妙。
无月在这杀了人,而唐以歌,今日根本没来过这里,假扮新娘的,只有他自己和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