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说出此话时,眼神分明是往那条乡间小道飘的。
司徒钰分明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如果可以,我想再同你说一遍我的心声,你听了后再决定,到底去不去承这个皇位。同你说这些话,是最后一遍。”
她轻轻握上司徒钰的手,拉着他转向远方,并肩看山脉漆黑的影子。正是破晓时分,天际蒙蒙亮,地平线上,一丝霞光挣扎着要升起。
“我想和你逃去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过往全都忘干净,重新开始生活。在山间种一排竹,造一间木屋,烹茶煎雪,了却一生。”
司徒钰却抬手比划着这宽广河山,反问道:“无月,你看这山河巍巍,将来都是我们的天下,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总比缩在深山中,做一辈子野猴儿好。”
“阿钰,我和你说过啊,你要是当了皇帝,我便隐退深山,此生,再也不见。但你若与我一起去过那神仙的生活,我们这辈子就不会分开了。”无月垂下头望着地面,泪水漫上眼眶。
“我也不想离开你,但那样大富大贵的生活,我一介荆钗怎配,更没法去适应啊。”
她是那空中翱翔的鸟儿,最受不得金玉软禁。
“你可想过,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作退让,我帮你去杀唐以歌,帮你解决司徒安,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不曾?你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么吗?”
司徒钰紧紧抱住她,贴着她的脸颊处湿乎乎的,似有泪落了下来,司徒钰嗫嚅道:“我真的身不由己啊,我生来就在这宫中,这就已经注定我这辈子要做的事了。”
“无月,那些我不能给你,很抱歉。但我可以换一种方式补偿你,你会喜欢的,你肯定会喜欢的,你还没碰过,怎知道自己会厌恶它们呢。”
金钱权力,碰之烫手,也易上瘾。
无月抚着他的脸,道:“阿钰,富贵都是过眼烟云,我不想你来这世上走一遭太累。”
“可世事已经如此,我不能逃避。”司徒钰丝毫不动摇,“你看这天快亮了,我得进皇城了,无月,和我走吧。”
他转身向东门走去时,无月站在他的身后,呆住了。
泪似乎也已流光,她张开嘴,只觉嗓子沙哑,半天发不出一个音,用气息冲着司徒钰的背影道:“不能去,你去了就是送死。”
“你会埋葬在这权术中的,不要去。”
到后来,她哭丧着喊出了声:“算我求你了,不要去,我们可以逃走,没人再能找到我们,没有战乱,没有纷争,什么都没有,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切。”
她跑上前去拽司徒钰的袖子,尚未拉扯到,却见他人已走进了大门。
无月顿时心如死灰地坐在地上。
她终究没有留住他。
她被现实伤得千疮百孔后只有两个想法,一是自我了断,二是忘掉一切,逃避。
但现实的鞭挞总来得迅速,她再一次错了,彻彻底底。
-
司徒钰走入东门时,天刚亮起来,街上清净无人,不见光的角落处却暗藏着几双眼睛,看见司徒钰走来时,皆大吃一惊。
同时,司徒钰进东门的消息,被人一个接一个地传了过去,直到朝中。
朝中众人都听闻了此事,对于司徒钰的身份也不再怀疑。那叛国之罪,无需多问,也已一锤定音。
东门内数米。
关无月跟在司徒钰身后,牵着马儿缓缓地走。
司徒钰忽然跨上马,向皇宫飞驰去,一边道:“你只管在这等我,我回去便可和他们解释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待他赶到皇宫门口时,已有一群人在那儿候着他了,再过一会,子令从堂中走出。
司徒钰刚抬起头时,忽听身侧太监尖声宣道:“罪人司徒钰,勾结外族,反叛琦北,弑君弑兄,妄图夺取权位,罪该万死......”
冰冷地,逐条宣布他劣迹斑斑的罪名。
不等他动一下,众人已将他围在了中央,子令拔剑,冰冷的剑锋抵在司徒钰脖子上。
子令开口,声音如往常般平静:“押走,即刻行刑。”
司徒钰来不及说什么,一只黑麻袋便罩到了他的脑袋上,镣铐接踵而至,他只觉身子被人推着拉着向前走。
他方才明白,关无月接他回皇城,根本不是为助他登基,而是......
司徒钰苦笑出声,一切都结束了,不曾想,竟是结束在挚爱手中。
皇城门内,无月正出神地游荡在集市间,忽然看见众兵牵着一个犯人路过,头顶罩着黑袋,再看那身形和衣着,分明就是司徒钰。
无月看着那人,愣住了。
忽然间,想哭,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她跻身在一群看热闹的人中,见司徒钰跪了下来,摘去头罩的那一瞬,两人四目相对。
司徒钰面色平静,带着些许不甘,微红的眼中似乎还含着对她的控诉。
关无月除了摇头,无法再做什么。
他们终究都是爱错了人,信错了人。
侩子手已就位,后方,又缓缓走来个人,无月目光一扫,见是子令。
他站在司徒钰面前,司徒钰抬头,和他说了些什么,无月离那边太远,什么都没听清,只看见司徒钰的目光,不时往人群中瞟。
而后,子令向人群的方向走来,最后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关小姐,能将犯人捉拿归案,多亏你的功劳,司徒某乃至这琦北大地,都将感激不尽。
“但现在,请随我离开一会儿。”
关无月:“不,让我在这送他最后一程吧。”
此言既出,无月眼底已泛上一层红,好似要滴下血泪来。子令见状,叹息一声,这模样若是叫关无寄瞧见了,又要心疼了吧。
转身,又走到司徒钰面前,对他说了几句。
司徒钰朝关无月的方向看了看,说了些话,子令便再次走到关无月面前,取出一截绫罗,缠在她的眼前。
“他方才是想让我带你离开,你既然要陪着他,他便拜托我,待会儿行刑时捂住你的眼睛。”
“他让我给你带最后一句话。”
“司徒钰说,他瞒了你很多事,还想瞒你最后一件,那便是他的死讯。当然他也知道瞒不住,怕你看着难过,只得用这种笨法子了。”
子令话音刚落,关无月眼前已是一片灰暗模糊,什么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