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陆淮年的帮衬,那王爱英在众目睽睽中,竟然因为慌张而说不出来话。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陆家,丈夫经常着陆淮年的道,于是比着葫芦画瓢,边哭边道:“俺没有你那张伶牙俐齿,俺只能用死来证明清白......”
顾安阮抱臂,瞧着王爱英滑稽表演。
嘴里喊死的人,肯定不会真的去死。
不过,群众里有胆小怕事的。
虽然事情现在基本上已经听得明白,省城的白天里,争执的人,可比外头那戏班子唱得更风趣。
不过这年头,若是手上沾了血就变成了个大忌讳。
原来那帮助王爱英说话的好心的路人,是个复姓,叫欧阳明。
今天,欧阳明来医院,不过为自己添点治理感冒的药,刚巧赶上了陆家这档事。
他主动上前对顾安阮说:“姑娘,亲人间哪有什么隔夜的仇。”
“同志,您说这话真是有趣。”顾安阮冷笑:“先前她可是一口一个J女地数落着,接着在我自证清白的时候又开始装死糊弄,我是哑巴吗?由着她这样泼我的脏水?!”
欧阳明斟酌片刻,也默不作声。
王爱英心里咒骂:真是群见风使舵的路人。
就在自己要一头撞上去的时候,陆淮年却叫住了她。
王爱英就知道,无论这顾安阮和陆淮年先前多么得意,现在还不是怕事闹大。
若是他们打算息事宁人,她肯定狠狠地敲诈他们一笔。
此刻的王爱英,脑子里都开始盘算拿到那笔丰厚的补偿金后的生活。
“你拦着我做什么?”王爱英总得把戏做足,哽咽道:“不如让我死得痛快些!”
“你想死没人拦着你。”一旁没有说话的沈桂花在旁边嘀咕着。
王爱英气得脖子都红了。
许久都没有说话的阮文静却走上前,她在一旁搀扶着沈桂花:“亲家母。今日你们家的事情,您就大胆放手交给淮年与阮阮。”
王爱英瞧着这几个人一唱一和,心里头隐隐不安。
“二婶。”王爱英没有猜错,那陆淮年的声音比北风都寒:“今天,难得那么多人在,不如先把家分了吧。”
王爱英没想着陆淮年能说出这样的话,甚至又重复了一遍,“陆淮年。你说什么?”
顾安阮不等陆淮年开口,又把分家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顾安阮凑到王爱英的面前,把声音说得很大:“这次不知二婶听到了没。”
“俺又不聋。”王爱英掏了掏耳朵,现在还嗡嗡的,“这家是你说分就分的?你一个刚进门的,为了这家做了什么了?”
沈桂花毕竟是顾安阮的婆婆,面子薄。
她拽着顾安阮的胳膊:“安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儿你就当不存在。”
“面子就那么重要吗?”陆淮年会出现这样的质问还是在上一次娶顾安阮的时候,沈桂花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虽然我嫁到陆家没多久,但我也清楚你每天来我婆婆家里蹭吃蹭喝,尽干些下三滥的事儿。”
“还有脸说我——”顾安阮的目光转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理论的王爱英,她的条理清晰,语气强烈:“这是你的房子吗?”
当年,王爱英若不是看在陆家有钱,又怎么会跑到陆家跟人做晚娘?
原来陆旺财并不是王爱英所生,王爱英嫁给陆德华的弟弟才知道原来这陆家老二竟然是个没用的种。
可是为了在陆家站稳脚跟,王爱英就在外面买了个孩子,也就是陆旺财,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在陆家老太太,也就是陆淮年的奶奶去世后,王爱英就想着将陆旺财以同样的方式卖回去。
这样一来,自己之前亏损的钱也可以要过来,自己也不用照顾那个傻子。
陆旺财其实并不傻,相比较而言,他还很聪明,只不过是他有些不爱说话,顾安阮虽然第一次见陆旺财却也知道他是患有自闭症的人。
医学上曾经有案例研究表明——这有自闭症的人大部分其实是被折断羽翼的天才。
只是幸福村村民们的思想实在是太过于狭隘了,以至于到了最后,竟然将陆旺财这样的天才当成了傻子看。
“既然你知道是婆母的房子,那你婆母最有权力让人住在哪里。”王爱英在赌,赌沈桂花会不会在意面子。
沈桂花何尝不明白这王爱英一直跟自己下套?
以前公公和婆母还在时,王爱英尚且还会装着孝顺。自打婆母去去世后,王爱英就变了个嘴脸,整天来自己家里蹭吃蹭喝,嘴里面美曰什么长嫂如母。
久而久之,沈桂花也不由得问自己:面子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王爱英在等她做决定,顾安阮也在等她做决定。
陆淮年知道母亲仁慈惯了,所以又加了一剂猛药:“二婶子最近是不是缺了很多钱,所以才想着将旺财给卖掉?”
买卖孩子可是违法的行为!
沈桂花满脸震惊,腿一下子瘫软在地,幸好陆淮年结实的臂弯接住了她。
好半天,沈桂花才缓和过来,并抖着手问:“淮年,你说你二婶真的要卖掉你弟弟?”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爱英知道今天这个陆淮年,一准儿是什么都打听清楚,干脆也懒得假装。
“是又如何?”
“......你......”
沈桂花喉咙涌出一阵热流,得亏是陆德华不在这里,不然的话,若是他在的话,肯定也会被气到半死。
陆家的事情,阮文静不好插手。沈桂花指着那个恶婆娘的手有些发抖:“真是造孽啊!”
顾安阮拍着沈桂花的后背,倒是有几分心疼:“妈。你就放心把事情交给我和淮年吧!”
“安阮。”沈桂花的喉咙突然咳出血来,他拉着顾安阮的手。
“安安。”陆淮年转身对顾安阮说:“妈的事,就拜托给你了。”
顾安阮搀扶着沈桂花进病房,对陆淮年道:“没事儿。”
王爱英瞧见沈桂花这站都站不稳的背影,心里头嘀咕:老不死的,还不快些死。
“二婶。”陆淮年清了清嗓子,并调整好状态:“今天就让大家给我们作证——把家分了吧。”
“要分家成。”
王爱英巴不得,顾安阮和沈桂花滚出陆家呢。
现在这房子是不动产,以后留给自己,岂不美哉?
“你跟大哥分出去。俺就赞成。”
众人唏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婆娘。
“做梦!”陆淮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王爱英的说辞,“这套房子从爷爷那传下来的,不可能留给你这种人。”
“那还提什么分家?”王爱英轻笑,用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脏土,灰尘呛得周围的人直咳嗽。
今天闹了这么一出,虽然没能如王爱英所愿,不过沈桂花和陆淮年也没好过。
想到这里,沈桂花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正准备喊陆旺财一起回家。
被突然着回来的顾安阮拦住了去路:“所谓的分家,是把你从这个家分出去。”
王爱英这下明白顾安阮的意思,眼珠子瞪得想把顾安阮给吞掉,“你是想把俺撵出家?俺告诉你陆淮年,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陆淮年凑到王爱英身边,并嘀咕了一些事。
王爱英想要镇定,但是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她:“你怎么知道那些的?”
话刚从嘴里蹦出,王爱英恨不得咬断舌头。
她这么一说,不就间接承认了顾安阮那个贱丫头嘴里说得都是真的。
“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陆淮年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倒是很沉得住气。
以前王爱英虽然很刻薄,对自己也不怎么好,甚至说有些不可饶恕,自己只能隐忍着。大概是没有了血缘这个沉重的枷锁,陆淮年才更能够释放出本我,并挺直腰板杆说话。
“王爱英。”陆淮年的瞳孔闪光,扫在王爱英的身上,“即使不是亲生,你既做了小娘,理应安分守己!可你做了什么?为了保全自己在陆家的地位如此.....可是她又必须说下去,他得做安安在这个年代里强大的后盾。
“王爱英。”陆淮年讥笑,“如今,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脸面继续待在我们陆家?”
“对啊。”方才那位姓欧阳的男子也加入了顾安阮的队列,指着王爱英道:“你这婆娘,不孝不忠不洁的原来是你,简直是丧尽天良!”
“像王爱英这种人,在旧社会都应该被抓进猪笼!”
“可不是么!”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王爱英白这一张脸,她知道自己的丑事如今摊在阳光里,就算哭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再信她。
“二婶。”陆淮年早在之前就已经写好了分家的条子,他从怀里掏出,又借来一支钢笔,“在这上面签字吧。”
白纸黑字的条子上写着王爱英自愿放弃陆家的一切,并即日起离开陆家。
众人也跟着起哄:“要是我做了这档子事,都没什么脸面在村子里待着。”
“那可不。”
“他婶子。”其中一个路人还吹起了口哨,“你要是要点脸,就签字喽。”
......
最终,王爱英在大家伙的言语逼迫下,没承受住压力,把名字写上了。
正当陆淮年把纸条规整好,放回兜里。
那陆旺财踮起脚尖,抱着他的胳膊就是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这个熊孩子!”姓欧阳的那位路人向来是非分明,“怎么能同疯狗一样,那么乱咬人呢?!真是随了他娘的性子。”
陆旺财这个身体,毕竟年纪还小,不是成年男子的对手。
他被姓欧阳的那位路人给拎起身子,扔回王爱英的身边,“他婶子。你的孩子如果自己管不了,我来替你棍棒教育一番。”
“不……用……了……”
此时王爱英若是继续在医院待着,肯定是会被众人的吐沫星子喷死。
王爱英自觉地抱着陆旺财逃出了医院,不急,不能乱了阵脚。
她定会东山再起,与陆淮年来日方长。
医院外。
陆旺财虽然身体是二十岁,但心理年龄已经不小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以后的问题。
若是被扫地出门后,自己跟王爱英又该怎么生活。
陆旺财也不知道王爱英自信的啥,心里不由得犯了怵。
雪后,天气正好。
阳光暖洋洋地照进医院的走廊,看热闹的,也四处散去。
那位欧阳姓路人,因为错怪了顾安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同志。方才是我没搞清楚状态,就胡乱给你贴标签,真是对不住。”
“不知者无罪。”陆淮年的声音冷冷的:“没别的事情,我们先回病房看我的母亲。”
“同志。”欧阳姓路人兜里还装着玉米做的窝窝头,在这个日子里,能吃上饭都变得很难,何况还是那窝窝头:“作为道歉礼,这个你拿着吧。”
顾安阮摇了摇头,将窝窝头推搡在欧阳明的怀里:“不用。这些东西,我要不得。若是你不愿吃,可以给还未吃上饭的同志们分享。”
姓欧阳的路人打心眼赞许顾安阮——面前这位姑娘的思想,真崇高。
陆淮年和顾安阮从沈桂花的病房走出来,瞧着聊得火热的青年男女,心里不是个滋味。
“安安。妈在叫你。”
若说往日,陆淮年只有在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这样称呼着顾安阮。
现在忽然,就这样被当着外人面,就被喊了出来。
顾安阮的心里还有些害羞。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并不反感这种感觉。
姓欧阳的路人也瞧出顾安阮与那位男子端倪,冲着顾安阮笑了笑,他挥挥手:“同志。我叫欧阳明。日后有需要的地方,来气象台就能找到我。”
“安安。别让咱妈等着急了。”
顾安阮点了点头,与欧阳明短暂告别后随着陆淮年一起进了病房。
“爸。”进了病房后,陆淮年万般没想过陆德华竟然也在。
“跪下!”
“冬天地上凉,又不是过年,你让孩子跪在那儿做什么?”沈桂花的语气虽然看似关切,却也没有说让陆淮年起来的意思。
“爸,我知道错了。”陆淮年抬起头,斩钉截铁:“但是儿子并不后悔,今日把王爱英赶出陆家,是为了日后二叔的晚年能够幸福安康。”
“你既然是不后悔分家的决定。”陆德华右手指着陆淮年:“说说自己错哪里了?”
“分家在幸福村是最破坏习俗的,儿子让老爹丢了面子,这是第一错。”
陆淮年朝着病房冰凉的地面,磕了一个响头,继续道,“第二错。是陆旺财并非陆家所出,这陆家若是要分家,轮不到孙子来做主。”
“第三错,我不该知情不报,瞒了家人那么久,真是该死。”
陆淮年每说过一错误,就磕一个响头。
他的皮肤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白嫩,尽管如此,三个响头过去,额头上已经有些乌青。
陆德华起身,双手将陆淮年从地上扶起来:“今天闹成这样,什么面子不面子,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谁都不能惹你母亲生气。”
等到沈桂花的情绪稳定以后,陆淮年提出去送顾安阮。
阳光下,女孩家的娇羞映在陆淮年的瞳孔里,一下子失了神。
陆淮年望着她意气扬发的小脸,嘴角的笑意更浓。
冬日的暖阳,甜在陆淮年的心房男人。
忽然顾安阮注意到了陆淮年的伤口,她忽然抓着他的胳膊:“这伤口,是......”
陆淮年心头一慌,迅速地把手臂从顾安阮的掌心抽离,“我没事。”
“瞎胡闹!”顾安阮气急败坏道。
看着顾安阮伟自己炸毛的样子,刚刚的那阵慌张,现在倒是换了种愉悦的心境。
“不许瞎说。”顾安阮拽着陆淮年:“咱们折回去,到那边医院我给你处理伤口!”
冬天来问诊的病人不少,顾安阮找来碘伏和棉棒,小心地对陆淮年的胳膊做了消毒处理。
而后她抬起手臂,蘸着碘伏的棉棒,轻轻地涂着陆淮年刚刚磕红的额头,听到他嘶溜的声音:“疼吗?”
陆淮年没有立刻回答顾安阮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疼吗?
简简单单地四个字,竟然让他听得想要落泪。
已经有很久没有人会关心自己,疼不疼。
陆淮年竟然慌张地碘伏都没擦完就借故离开。
昨晚的雪下得厚实。
顾安阮跟着刚走到楼梯口,又听到那盖阿婆的孙子正吵着盖阿婆的孙子。
她忽然想到,陆淮年答应给盖阿婆的孙子送鱼的事。
陆淮年平日那样的忙。
这一次,就不要让他为这些人,再劳神费力吧!
顾安阮经过水库,昨晚的一幕幕在面前浮现。
现在水库的水都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有位老伯正坐在那里冬钓。
顾安阮走在水库旁,对着那位老伯说:“老同志。您快些回来,昨晚就有位小同志落来水。万一这冰不结实,若你也落了水——”
“丫头。”老伯笑嘻嘻地对顾安阮说:“俺在这里冬钓了几十年,咱也不是吹皮。拿近的说,你问问那医院的医生,哪个不知道我捕鱼经验丰富。”
说话间,他在冰面上凿出了个洞,顾安阮在远处看得心惊胆跳,生怕老伯下一秒掉进去。
好在,冰面结实。
老伯紧接着又在旁边钻了个洞。
顾安阮不解,问道,“老同志。您有一个洞,还不够钓的吗?”
老伯笑呵呵道,“一看你这个女娃娃,就没有冬天钓过鱼。这个洞呀,是用来存鱼的。”
等洞都凿好,老伯悠哉悠哉地坐在一旁,给钓竿挂上鱼饵,冲着顾安阮竖起食指,不多会儿一条大肥鱼上了钩,陆陆续续地老伯又掉了几条。
幸福村的人很少吃鱼,不过也不止是幸福村这一个村户,那刘家村的,小棕村的,也很少在六十年代吃鱼。
因为鱼腥太重,做起来又耗费食材,所以人们宁可啃树皮,也没有老伯这样的闲情雅致。
“女娃娃。”老伯吆喝着顾安阮,“你看了这样久,不买几条回去?今儿个的鱼,各个都新鲜着呢。”
顾安阮踟蹰片刻,坦然道,“可是我没有钱。”
她说的是实话。
老伯看着顾安阮一身冬装,只当她出来得急,手里不太宽裕。
再说,这个年关,谁家里没有几个难处的。
顾安阮挑了两条最大的鱼,从冰面上走过来。
“拿着吧。算阿伯送你的,不收钱。”
“那怎么能行呢?”
这个年代的人,除去王爱英那些,还是朴实的人多些。
“这是您辛辛苦苦钓上来的,我……”
顾安阮咬着唇,十分为难道。
“你一个女娃娃身子薄,把鱼交给医院食堂里的那位蔡师傅,会说科研所的刘国民给的鱼,他准会给你不收费让你喝一碗鲜美的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