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城外的几十万百姓进行辩论?
百姓懂得什么辩论?
这是要用嘴辩论,还是要用拳头辩论?
众人还要再说,赵匡胤却是已经一点机会都不给,直接转身就回到了行宫,杨信亲自往门口一堵,谁也见不着,金口玉言既下,谁说也没用。
当天晚上,就只有赵光义勉强进去成功求见了赵匡胤。
结果都没等他说话,赵匡胤便道:
“儒,法,墨,等等诸多学说,说到底都是为了君王所服务的,哪个对君主有用,君主就要用哪个,之所以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因为只有儒术最讲究忠君之道,也事事讲究礼法,然而却也重视宗族,重视家庭,重视人伦孝道,也认为孝在忠之前,先家而后国,不管是对于军制还是对于豪强,都是可以接受的,换言之,是好用,而并不意味着孔夫子他们说过的话就真的是对的。”
“咱们赵家确实应该学一学儒学之道,然而说到底,终究是要落在一个用字上的,是咱们用它,操控它,而不是被他所操控。”
“爹让你从小学习圣贤书,就是为了让你能将其为己所用,你平日里好古,讲礼,乐学,乃至礼贤下士,都是在用,你对这储君之位还有想法,心甘情愿的做这文官们的领头羊,想利用他们跟三弟争上一争,这都是用,也挺好的,三弟他跟你争储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你想争,也用不着藏着掖着,这都挺好。”
“可是二弟,最起码这谁用谁,伱得搞清楚吧?能让这满朝文官为你所用,是你的本事,我佩服你,三弟也会敬服你,你看他那么狂妄的一个人,但却从来都不敢轻视于你,但,若是让这些文官反过来把你给用了,那,你就真成了笑话了。”
“三弟他想要变革,如今恐怕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是看得明白的,要变,就要彻底颠覆就有税务体系,那些文官自然就不乐意了,有所阻力,我当然理解,也早有预料,恐怕三弟也知道这事最后是未必能做得成的,存的是做到哪算哪的心思,可眼下这变革不是还没开始变呢么?我今日稍微起个头,他们便迫不及待了?若是连这区区一万个闹事儿的反贼都碰不得,后面我和三弟还想做得成什么?”
赵光义见状,一脸懵逼。
赵匡胤却扔就是侃侃而谈道:“三弟要做的事,所得罪的不是一批人两批人,而是几乎要得罪天下人了,那些文官,胥吏,都是咱们大宋的基石,我虽然支持三弟,但咱们赵宋总不能真的跟天下文官都势同水火啊,这个时候,你就是那个缓冲。”
“说白了,将来若是真到了彻底的撕破面皮,严重危机朝廷存续,甚至天下安危的时候,还指望着你出面呢,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由着你跟群臣交往的原因所在,可现在,你说到那个时候了么?这个时候你就开始当和事老,和稀泥了?以后真用得着你的时候,又要怎么办呢?”
赵光义都懵了,道:“那我现在就……”
“你现在,就应该装死啊!等老三回来了,你到时候帮衬者文官集团跟他去争啊,你直接来找我干什么!你跟我对着来,你和我就都没有回头路了你懂不懂,只有你跟老三之间互相掐,我这个做大哥的才能随心所欲的拉架啊!这么简单的手段你都不会么?咱们兄弟三人,难道这么点默契都没有么?”
“哦~,那,那我……明白了。”
然后,稀里糊涂,晕晕乎乎地就出门去了。
抬头望着夜幕上的星星点点,却是又忍不住自嘲地一笑。
“哎~,终究是,能力不足,城府不够啊。”
到底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事实上这在现代的话,他大学都还没毕业呢,后周的时代干的又都是给殿前司端茶倒水的事儿,走上工作岗位才几年呢?
一下子给提拔到了副国级这个位置,固然是成长得飞快,也确实是勤勉,但手段上确实也是稍显稚嫩。
也是反思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对啊,本来应该是我拿那些文官来当刀的,怎么稀里糊涂的变成那些文官拿我当刀了呢?
哎~
于是乎,赵光义夜访赵匡胤,自然也没给那些文官们带回一个像样的答复,反而在第二天的时候,主动自请回开封去了。
好歹他也是开封府尹么。
第二天,所谓的辩论如约举行,因为城外的居民在居住时其实也是按照各自籍贯,以县甚至乡为单位老乡找老乡那么住着的。
所以这一万名左右的儒生直接就投放到了各自乡亲的身边,然后彼此一看,嘿,熟人。
这些能去得了开封给赵光美捣乱的,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出身于地主豪强啊。
而这些居住于扬州城外的百姓,可不大多都是脱离了乡村土地控制的新市民阶级么?
新仇旧恨凑一块了啊。
所以几乎情况都是一样的:
“你去开封反对新政?你为什么反对新政?”看书溂
“额……”
“这不是地主老刘么?好啊,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你就欺负我们,现在我们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你就这么见不得我们好么?”
“打他!给我打他!”
当然,淮南也凑不出来一万个地主阶级,这些个书生也并不光是淮南的,扬州城外的这些老百姓也代表不了整个淮南,绝大多数还是扬州周边的,以及亳州,秦州等地的百姓,那些外地来的,本来其实是不应该挨揍的。
然而眼看着这一场所谓的辩论变成了互殴,而官家就在城墙上看着,全大宋最最精锐的拱圣军拿着武器就在外边围着,却是谁都不管。
一个个的全都在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甚至有的兵卒还在大声的叫喊:“你们往裆上踹啊,别光打脸啊,扒他的衣服让他们出丑啊,他们不是说士可杀不可辱么?”
然后这些住在城外的老百姓恍然大悟,原来官家,和这些拱圣军,他们就只是看着,不管的啊。
那既然不管的话……
哪有不揍的道理呢?
辩论?
辩个鸡毛的论。
好一会儿,赵匡胤见差不多了,这才让拱圣军叫停,将那些士子们救了回来,事后统计,一万名士子中死了足有三千多人,重伤四千多人,就剩下两千来人,在“辩论”结束之后还能够勉强竖着离开。
赵匡胤则是大度的直接把他们统统撵走,让他们各回各家,至于那些死了的,重伤了的,则是命令沈义伦依着他们的籍贯,派小吏挨个去通知家属领人领尸。
这位素来少杀人,慎杀人,甚至对内几乎就不杀人的开国君王,在这一天居然眼睁睁看着足足三千名饱学儒士,在他的眼前被暴民活活打死,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还是那位素来推崇仁德的官家么?
却见赵匡胤的脸上毫无波澜,三千具尸体仍在一边,足足堆成了一座小山,随行的文官绝大多数都被吓得两股战战,抖如筛糠,赵匡胤却是仍旧神色自若,只是淡漠地扫了那尸山一眼,便不再理会,甚至还能翘起腿来淡定地喝茶。
喝完了茶,才道:“此前那个李平军,不是扬州知府么?把他带上来吧,他不是说自己没有罪么?有罪没罪,还是把他交给人民来审判吧。”
说完,一张黑脸回过头来扫视身后的一众文官,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身为朝廷官员,还是这么高级别的紫袍大吏,却要受黔首百姓的折辱,有失体统?没关系,有的话你们就说,朕早就公开承诺过,我大宋绝不因言获罪。”
一众文官全继续抖如筛糠,死死地低着头。
大家的心里还真都是这么想的,毕竟士可杀不可辱么。
可是此时此刻,谁又敢站出来说呢?
万一把你跟那李平军一块也给公审了可怎么办?
于是李平军被带出,却是站在高台上被宣布了罪过和身份,很快的,扬州城的内外百姓全都是一片哗然。
杨信则是直接将人带到了人群之中,拎着他的脖领道:“乡亲们,此人就是扬州知府李平军,朝中有人说,他在扬州这些年治政极好,名声极佳,虽犯下谋逆之罪,但也是情有可原,呵呵。”
“你们诸位,都是扬州,或是周边的百姓,李平军这个扬州知府究竟干得如何,想来再也没人比你们更了解了,你们说,这人到底是该杀,还是该赦?”
好半天,都没人说话。
这些个黔首贫民,何曾见过这般的阵势,刚打了那些儒生们一顿,已经是觉得破天荒了,此时回过了味儿来,已经是难免有些后怕了。
好家伙,刚打完儒生,就又要审判知府了?
这也太刺激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精壮汉子蹦了出来,大声骂道:“狗官该死!”
杨信笑着道:“如何就该死呢?”
“俺……俺家姐姐,和姐夫家本是扬州百姓,只因那大户沈家见我姐姐生得好看,便诬了我那姐夫说他偷人,可怜我那姐夫,竟被活活打死,意欲霸占我家大姐,我家大姐刚烈,亦是头撞墙柱而死。”
“吾等家人前去告官,那县令收了沈家的好处予以包庇,俺们不服,又来扬州府衙状告,却被这狗官乱棍打了出去,可怜俺爹,俺爹……就是被他给打死的!”
杨信闻言,不禁为之动容,事实上这杨信还真不是将门,而是正儿八经的牙兵出身,而牙兵虽然嚣张,但却也几乎都是穷苦出身。
殿前司的前身本来就都是来开封找活路的难民,对此,最是感同身受,闻言,却是由衷地叹息了一句:“若你所言为真,仅此一条,他便死不足惜,若还是昔日后唐之时,凭此时,吾等牙兵就该宰了他。”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点虚言,愿乱刀而死,此事我全家老小,还有我们村的所有村民,都知道,我可以随时叫他们来作证啊。”
杨信却道:“不必,我信你。”
说吧,杨信在李平军一脸惊恐的目光之下,拿出了一张大网罩在了他的身上,直吓得他肝胆俱裂,连声大呼:“杨信,你,你干什么?我,我是紫袍啊,我是紫袍啊,就算是要死,就算是要杀我,也不能这样啊杨信,不能这样啊,官家,官家我是紫袍啊!”
杨信却不理他,而是朗声道:“官家有令,凡是曾为这狗官所欺辱的扬州百姓,都可上前诉事,若是狗官果然有当死之罪,便在这渔网上割一刀。”
“一日为限,若是今日天黑之前,狗贼受刀刃加身未死,便赦其罪,若身死,则此人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当流于史书之上,任其遗臭万年,当为后世,做此贪官污吏之典范。”
说着,直接抽出来一把匕首,递到了刚才那汉子的手上。
“看哪块顺眼,就亲手割下哪块,亲手为你爹和姐姐姐夫报仇。”
“是,但是大人,我,我不想用刀。”
“不想用刀?那你想要用什么?”
那汉子闻言,却是猛地铺上前去,一口便咬在李平军的肉上,
“狗官!”
杨信道:“是跳汉子。”
李平军则是凄声惨叫,血泪如流,大声地呼喊着:“不……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哈哈哈,杨信,你也是官,你也是官啊!杀了我,快杀了我给我一痛快啊!”
可杨信哪里去理他呢?不大一会儿,又一老妇人站了出来,大喊:“陂县大户李氏,只因他家老二善于书画之道,送了一副什么什么……不知道哪来的古画,便到处吹嘘是你的挚友,横行乡里,县令都不敢管,你可知,他害了多少人么?”
李平军一脸茫然:“什么陂县大户李氏?我不认识啊,我真的不认识啊。”
“还敢狡辩!”
说罢,那老妇居然也扑将上来,学着刚才那汉子的模样,张口就朝他身上咬去。
李平军惨叫连连,嘴里还一直大声道:“不是我,我真不知道,我真不认识什么陂县大户李氏啊!”
事实上他还真没撒谎。
很快的,越来越多的人找上他来,所诉之罪行五花八门,但其实这其中绝大多数,他李平军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真没做过啊。
好歹也是一封疆大吏,事实上地方官府中知府这一层次的官员,直接跟平民百姓,尤其是乡民们接触的时候已经很少了。
何况还是扬州知府。
他真的对那些刁民们说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都是下面的县令,下边的豪强,下边的小吏,在胡说八道啊,是他们扯了自己的名声在胡作非为啊,自己是冤枉的啊。
那帮县令豪强之流,对下边,有任何屎盆子都往自己的头上甩啊!
自己顶多只是……只是……懒得管而已啊。
自己是知府啊。
自己每日里接触的都是各地的乡绅良善,都是往来的富商巨贾,都是腹有才华的文人墨客。
哪有时间,哪有精力,又哪有心思去管你们这些黔首贫民的事?我怎么可能去欺压你们呢?我跟您们这些黔首都不搭着啊!
那都是下面那些县令,那些豪强们做的啊。
我……我冤枉啊。
我不是应该,铁胆不屈,壮烈而死,流芳百世么?
我冤枉啊……
不应该这样的啊……
越来越多的百姓上前,一桩一桩的罪名砸在了他的头上,
毕竟都不是专业的刽子手,很快的,那个长得还勉强有个人模样的玩意,就再也割不出什么血来了。
而一众观看了现场直播的文官们,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的严重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刁民,太多了。
秦王殿下下淮南才半年多一些,扬州就多了这么多的刁民,万一要是将来推行了新政,甚至秦王殿下继承大统,这天下又该出多少的刁民?
今日是这李平军惨被冤害,明日呢?后日呢?会不会轮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