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5章 尘缘如水何须泪
天宽地阔。
那女孩儿望着那高远的天,雪白的流云,长舒了口气,心情大好,放下帘子,朗声道:“回平阳坞。”
平阳坞,西院外墙。
绵儿看着那个隐在茅草里的狗洞,无语地瞥了她一眼。“这……也太……”
“让绵儿姑娘见笑了。劳烦姑娘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阿七钻进那茅草丛,进了西院。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消息。他是否安好!
“阿七!这些天你去哪啦?”阿迟从屋子快步窜了出来,见到她衣上血迹斑斑点点,又惊又难过地拉住她的手,看了又看,“这是怎么啦?你受伤了?”
“无碍啦!我没事,真的。少主他……他回来了吗?他怎样了?”
“回来了,可又走了。阿七,你没事吧?“阿迟扶她坐下,倒了杯茶给她。
“我没事……我……我得回家了。”她凄然一笑,失落地转身离去。
绵儿拢手站在墙外,见她失魂落魄地打那狗洞出来,忙上前扶她。她摆摆手,自己一步一步沿着院墙慢慢地走回那小院。
鸣凤正在院中晒着被子,青鸾在屋檐下浇花,见她推门而入,都惊诧不已。
“这是怎么啦?怎么如此狼狈?”鸣凤快步上前,看着她满身血迹,又看着她身后的陌生女子,又惊又疑。
“这是绵儿姑娘,我的救命恩人。麻烦凤姐姐给她收拾一间客房,我累了。”她提着衣裙,拾级而上,站在屋檐下,照耀着璀璨的阳光,回首望了那绵儿一眼,“绵儿姑娘,失陪了,你要是饿了,叫她们弄点吃的给你。”
脱下那沾满血迹的衣裙,颓然地躺在榻上,怔怔地望着那圆窗下桌案上摇曳的白色花枝。花盆边搁着一只水晶鱼盆,盆子里游着两尾红尾金鱼。
“姑娘,你睡了吗?”鸣凤抱着一叠干净衣裳走了进来。
她望着那鱼缸,阳光落在那清透的水中,荡起一缕缕波澜。
“这鱼……你买的?”那两条拖着水袖般飘逸鱼尾的红色鱼儿,名叫洛神,是极名贵的观赏鱼。一条价值千金,何况这样难得的一雄一雌成对儿的鱼。
“是……是我买的,给姑娘赏玩。”鸣凤将衣裳放在她身侧的榻上,“姑娘饿了吧,厨房有汤……”鸣凤闪烁其词。
“叶寒凉……他最近有来信吗?”她起身,趴在桌案前,从白瓷鱼食罐子里用小木匙挑了一勺鱼食,洒在鱼缸里。
红色的鱼食沉入鱼缸中,两条鱼儿争相抢食。
鸣凤摇了摇头,笑道:“姑娘要是想宫主了,不妨给他写封信,我马上差人送去。”
“不必了。”她拍拍手,趴在桌案上,晒着暖暖的阳光,懒懒地道。
“姑娘,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鸣凤捡起她挂在桁木上的衣服,上面斑斑血迹,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她逗着那鱼儿,努力装出一副意态娴适的模样。
“那姑娘你好好歇息。”鸣凤抱着那脏了的衣衫掀帘而去。
阳光漏窗而来,洒在鱼缸里金光闪闪煞是好看。
绵儿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我煎了一剂药,你喝了吧!”绵儿将药碗放在她面前,“你……肚子还疼吗?”
阿七摇了摇头,看着那个看似柔弱却极狠厉的女孩儿。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了?”绵儿端着药碗突然笑起来,“我到底跟了她一场,你放心好了,她没死,只是那贤妃却没那么好放过她了。”
“我不明白。”阿七看着她,感觉自己像个白痴一样。
“喝药。”绵儿把药碗塞给她,“方宛之在茶水里下了落胎药,还好被我发觉,你别担忧,我给换了症状类似的药剂,腹痛之感是难免的,但对宝宝绝对没有伤害。”
“……”她按着腹部,呆呆地望着那绵儿。她本觉得这绵儿太过狠辣,连自家小姐都敢下手。可若不是她出手救她,自己怕早死在那阴暗地宫了。
她端起药碗,一口喝下,静默着,再不说什么,拥被而眠。
“绵儿,谢谢你,要不是你……”她迷迷登登地闭上眼睛。
“阿七姑娘。”绵儿推了推她的手臂。
没反应。
绵儿嘴角一扬,伸手往她怀里探去,那莹润的碧玺落在她掌中。那姑娘心头一喜,将那碧玺抓在手中。
窗外一片碧绿的叶子破窗而来,自她手背上划过。叮的一声,那碧玺掉在她脚边的榻下。绵儿捂着鲜血淋漓的手看着那一袭白衣的少年破空而来,衣袂翩翩地落在她面前。
“叶……叶公子……”绵儿吓坏了。
叶寒凉放下怀里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手指一扬,那碧玺如一片碧绿的树叶跌落在他手中。
“绵儿姑娘,你意欲何为?”
那绵儿惊骇地跌坐在榻上,望着那丰神俊逸飘然而来的白衣少年,如坠冰雪。
“我……我……我看这玉坠娇小玲珑,可爱的紧,所以……所以……叶公子,您怎么来了?”绵儿讪讪地笑着,望着那小小的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女孩儿。
小女孩儿正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她,“我阿娘怎么啦?”
叶寒凉拉着那女孩儿的手,柔声道:“阿娘累了,二丫乖,去院子里玩儿,别打扰阿娘休息。”
绵儿愣愣地指着那蹦哒着掀帘而出的小丫头,目瞪口呆,“你……你……她……”一粒乌黑的药丸从他指间弹到她口中,绵儿急得眼泪汪汪,“你给我吃了什么?”
“本宫有一事相求。”叶寒凉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药瓶,“本宫不想她受到任何困扰与伤害。”
“我能为宫主做什么?”绵儿打着冷颤,她已经猜到了这魔头给自己吃了什么,“求……求宫主明示。”
“如今连皇宫里的那位都打起灵珠的主意来了……”叶寒凉幽幽地道:“我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漂泊在外?”
“宫主消息如灵通!”绵儿急切切地道:“我已经让方宛之做了替死鬼,我让方宛之服了易容丹变作阿七姑娘的容貌,如此才带着阿七姑娘逃出皇宫。宫里的人只会认为姑娘已亡,自然对那灵珠断了念头。只要在江湖上散发流言……”
“你要她以后都苟且偷生?”叶寒凉冷哼一声,院子里传来二丫和鸣凤玩耍嬉笑声。
“宫主若去过青龙山就不会有此忧虑了。”绵儿捂着她那满是鲜血的手嘴角一扬。
“青龙山怎么啦?”叶寒凉微惊。青龙山是傅家祖坟所在之地。
绵儿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洒了些药粉在那割伤的手上。一面兀自处理伤口,一边惊骇地望着眼前那少年。此人年纪轻轻,光那摘叶飞花的绝技便足以令江湖颤抖。
叶寒凉将那药瓶放在她面前,“看在你救她一命的份上,解药我且给你……”
绵儿欣喜若狂,伸手去拿那解药。结果,啪的一声那药瓶跌碎在地,那绵儿捂着心口扑倒在榻下。
“唯死人方能守住秘密。”一个声音清冷地飘了进来。那人一袭白衣,长发披肩,脸色苍白,慢慢走了进来,波澜不惊地拔下那支刺入绵儿心口的木簪。冷傲地将那木簪上的鲜血在那女人身上擦干净,又把木簪放在鱼缸里洗了洗。
叶寒凉眼见他杀人洗簪,周身气场毫不见波动。如此冷血之人,世间罕有。
“阁下当真是杀人不眨眼。”叶寒凉冷笑一声,“当初我二人将这丫头托付给阁下,阁下似乎并未践行承诺,以至于她江湖飘零……”
“叶公子既然带她离开又何必回来?”花雪月将木簪插入发髻,似笑非笑地望着那榻上昏睡过去的阿七。眼神一变,运掌如飞,毫不留情地朝她胸口拍了过去。
“阿七!”叶寒凉大惊,纵身一跃,扑倒在她身上,后背硬生生挨下那一掌。
“滚开!”花雪月气极。“今日吾必要取回灵珠!!”
“灵珠之力……已…已与她……融为一体,阁下若强行……取出,她会死的……”叶寒凉忍着剧痛,依然死死将她护在身下。
“她生或死与吾何干?若无灵珠,阿绾必死!”花雪月怒极,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起开!否则休怪吾掌下不留情。”
“你若杀了她,傅兄绝不会原谅你……”叶寒凉忍着剧痛,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若救不了他性命,吾才无法原谅自己。”花雪月一脚将他踢开,伸手去抓那昏睡不醒的阿七。
“他既然心甘情愿将那灵珠给了她,又怎么会收回?前辈若不想招他怨恨,便……便该另想他法救治阿绾……否则,到头前辈怕两头空……即害了她性命,又救不了阿绾……”叶寒凉扑上前抱住那花雪月的脚。
花雪月怔怔地望着那连小命都不要的少年,心乱如麻。
“要救阿绾,我……我有法子……”叶寒凉慢慢爬起来,忍着疼痛,“前辈别伤害她……否则,你会后悔半生的。”他扑到桌案上,拿起纸和笔。
花雪月冷冷地看着他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那字歪歪扭扭蚯蚓爬一般,滴滴鲜血从他口鼻处滴落,溅在雪白的纸上。他也毫不在意,终于放下笔,伏在案上喘息着。
花雪月拿起那写的乱七八糟的纸一看,惊疑地望着那少年。
“火灵丹的配方……最难寻是漱玉花,那也一定难不倒前辈……”叶寒凉将那被子拉了拉,盖住她的手臂。
“哼,你倒是个痴情种。”花雪月冷冷清清地瞥了他一眼,“吾且试试这火灵丹,若无效……”他冷哼一声,“吾料你们也逃不出吾的手掌心。”
“不及前辈十之一二……”叶寒凉大笑着,一口鲜血喷在锦被上。
花雪月将那丹方收入怀中,倏然而去,无影无踪。
“阿七……”叶寒凉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昏死过去。
鸣凤带着二丫飞奔进来,见满榻血迹,凌乱如战场,吓得失声尖叫。
“阿爷!你怎么啦?”二丫哇哇大哭扑在榻上抱着那叶寒凉哭得死去活来。
“二丫、二丫,爷受了重伤,你快把青鸾姐姐叫来。”鸣凤忙将那哇哇乱哭的小丫头拎下床榻,推出门外。
青鸾破门而入,慌里慌张地叫道:“这是怎么啦?怎么还闹出人命来?”
“爷受了重伤,青鸾你快去请大夫。”鸣凤看着地上已无了气息的绵儿,定了定心神,“这里我来善后,快去。”说罢,她便将人拖出门去,又打来热水,将那叶寒凉脸上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姐姐真是好胆识。”青鸾看她面不改色手脚麻利地收拾这残局,便也不再说什么,飞奔而去。
一刻钟之后,那花无言款步进院来,身后跟着个背药箱的小丫头。
“花小神医,你快看看我家爷!”鸣凤急切切地道。
“这……”花无言看着那一张榻上躺着的两个半死不活的人。
“你救救我家爷,爷说过姑娘若有疾便去请药王谷药铺的大夫来医治,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家爷。”鸣凤哀痛不已。
“叶公子受的是内伤,我……我也没法子,只能开些药……”花不言伏案开了药方,递给鸣凤,“抱歉,你且试试。”
他中的可是尊上的雪月神掌,算他命大,若是寻常人早一命呜呼了。
花不言离开小院,径直往花萼楼而去。
鸣凤照着花不言写的方子抓了药,在院子里煎着药。
二丫眼泪汪汪地坐在榻前,望着锦帐中的二人。
“阿爷,你是不是要死了啊?你要死了,二丫咋办啊?”
“二丫……你怎么回来了?”阿七悠悠转醒,看见身侧躺着的叶寒凉脸色煞白如纸。“叶寒凉,他怎么啦?”
“阿爷舍不得阿娘……”二丫擦了把眼泪,“我们又回来了。阿娘,我阿爷会不会死啊?”
她长叹了口气,这人素来古古怪怪,她从来不明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有阿娘在,他不会有事的。二丫莫怕。”
她晕沉沉地爬起来,拉起他的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蹙着眉,拉上锦被盖在他身上。
“二丫莫哭,没甚大事,阿爷累了,睡一觉就没事了。”一面爬起床榻,一面安慰那小丫头。牵着二丫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