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太白山。
八百里秦川南面,横亘千里山脉,将关中与蜀地隔开。便是李太白诗中所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秦岭。
秦岭主峰常年积雪,举目皆白,世人又称太白山。山中遍布苍石奇峰,清溪碧潭。据传为鬼谷子修行之处,实乃洞天福地。也有传说,上古时期太白金星坠落此山,后世才称为太白山。
黎天弃冲下少室山后,先在洛阳城外躲了几日,又混进一队西域商人里,一路到了西安城。黎天弃伤势渐渐转好,问明太白山的方位,夺了匹马独自西行。到了郿县,黎天弃四处打听,城中人却都不知道什么落星村,只得备足了干粮进山探访。
黎天弃在山中转了两日,却毫无头绪。偏巧遇见一个放羊的牧童,领着他绕了半天山路,走到一处谷口。
进了山谷,空气登时变得温暖。四面山上红叶烂漫,远处山峰白雪皑皑,黎天弃只觉进了另一方天地。
前面是一处小村落,村外几个幼童正与小羊羔逗耍。望见了黎天弃,当即都围了上来。
黎天弃吃了一惊,不经意握住的刀柄。忽然心念一转,从马背上解下一袋干粮,分给几个幼童。幼童们夺过干粮,便往村子里跑。身后的牧童吆喝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黎天弃愣了一会,独自牵着马走进村中。
村子里牛羊都散养着,路上遇见几个村民,都是点头憨笑,也不阻拦盘问。
黎天弃走了一段,绕过几间屋子,眼前忽然开阔。谷中一片蔚蓝的湖水,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盯着无边的青天。
黎天弃走到湖边,松开缰绳,放马下去喝水。猛地看见水面上自己的影子,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登时愣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有人问道,“客人,莫不是迷路了?”
黎天弃转过身来。几个幼童拥着一个上年纪的村民站在后面,只冲自己指指点点。
黎天弃摇了摇头。
那村民又仔细打量他几眼,突然激动起来,将几个幼童赶走,拱手说道:“客人请跟我来,到祠堂里稍坐。”
黎天弃也不在意,跟着村民折回村中。拐了两个弯,到了一座三间阔的石屋前。
大门上嵌了块匾,写着四个古字,黎天弃也认不出来。进到屋里,堂首密密麻麻摆了数十块牌位。前面还有一张大香案,上面却供着一把泥塑的刀。
黎天弃打量泥刀几眼。
那把泥刀的模样,像极了自己的饮恨刀。黎天弃不经意间,又握住腰间黑刀的刀柄。只觉得这把黑刀,似乎比饮恨刀还要亲切。
村民站在一旁,只看着黎天弃,神情愈发激动,拱了拱手,又说道:“贵客稍等,我去请族长来。”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等了一会,那村民领了一个布袍老者走进来。
两人停在黎天弃跟前,细细打量他几眼。布袍老者目光落在黎天弃腰间的黑刀上,皱了皱眉头,拱手问道:“客人,是不是在山中迷路了?”
黎天弃只摇了摇头,问道:“这里,是不是落星村?”
那村民愈发激动起来,看了布袍老者一眼,接话答道:“贵客,这里就是落星村。刚才那个湖,就叫落星湖。五百年前,太白金星带了重宝从天而降,就落在那个湖里面。这些事情,外人都不知道的……”
布袍老者瞥了他一眼,又冲黎天弃问道:“客人,是进村收些山货药草么?”
黎天弃又摇了摇头,答道:“我来找人的。”
布袍老者怔了一下,问道:“客人想要找谁?”
黎天弃想了想,伸手指了指香案上的泥刀。
布袍老者目光一闪,低声问道:“客人,认得这把刀?”
黎天弃沉默一阵,答道:“我的刀,怎么会不认得。”
布袍老者和那村民对视一眼,冲黎天弃拱了拱手,又问道:“敢问客人高姓大名?”
黎天弃深吸了几口气,答道:“我姓黎。”
“姓黎?”“真是他的儿子。”两人惊叹道。
黎天弃莫名紧张,转头看向那把泥刀,低声问道:“这是,我父亲的刀?”
两人一起冲黎天弃躬身行礼。
黎天弃愣了一下,问道:“你们干什么?”
布袍老者叹息一声,说道:“少侠怕是还不知道。你父亲,对我们落星村有大恩。”
落星村,父亲,难道一切都是真的?
黎天弃盯着布袍老者,喝道:“你知道什么,快说。”
布袍老者吓了一跳,慢慢说道:“二十多年前,有一伙强人闯进落星村,把满村男女老幼都赶到湖边。眼看就要有屠村之祸,你父亲只凭这把刀,赶走了强人,护住村中二十几年平安。只可惜……”
“他在哪里?”黎天弃等不及了,沉声问道。
布袍老者沉默片刻,跟身旁的村民嘀咕几句,冲黎天弃拱手说道:“少侠,请随我来。”
黎天弃也不多想,跟着布衣老者出了门。又走回湖边,沿着湖岸一路走到对面山脚处。
湖边不远有一片空地,依稀看见烧焦的残垣断柱。黎天弃扫了几眼,再往里走一段,迎面孤零零一间茅草屋。屋门敞着,却也看不清里面。
布袍老者停在屋外,喊道:“老爷子,老爷子。你等的人来了。”
等了片刻,屋里传出一阵咳嗽声,接着有人答道:“快走,快走。你又搞错了。”
布袍老者赔笑几声,又喊道:“这次错不了。少侠不单认得那把刀,眼睛也是蓝色的。”
沉默一阵,屋里那苍老的声音又响起,“让他进来,你回去罢。”
布袍老者拱了拱手,说道:“老爷子好生歇着,傍晚我再来送饭。”又冲黎天弃使了个眼色,转身径自离开。
黎天弃站了一会,深吸了口气,缓步走了进去。
屋里昏沉沉的。过了片刻,黎天弃才看清里面只有一张木床。床前摆了两条板凳,床上坐着一个干瘪的老人。披头散发,眼皮凹进去,只剩两个肉洞。身上裹了一张破羊皮,双腿只剩下半截,却像是两根烧黑的木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