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先生,本侯与那吕家小姐之事,徐州上下恐无人不知。瓜田李下,若兖州有人想助吕布,恐怕谁也会第一个想到本侯吧。”
糜竺连连告罪道:“糜竺失言,死罪死罪!”
“你可知那吕布在濮阳之时,几欲至本侯于死地。今番他女儿的清白又污于我手,新仇旧怨,恐怕杀了本侯也难泄他心头之恨。”
“更何况。”李璋撑起身子,眼睛盯着糜竺说道:“若是本侯真有这般能耐,可以将数万人所需的兵器粮秣送给吕布。糜先生,你与皇叔还能活着出徐州,跑到许都来与本侯说这番话吗?”
“这......”见李璋动了怒,糜竺也显得有些慌张起来,他固然知道侯府之中曹操眼线不少,说这些话不过是想顺着风吹到曹操的耳朵里去,好让曹操对自己心腹爱将产生怀疑,让刘备以一个“受害者”的形象重新在许都城内活动。
但李璋如此大鸣大放的把话挑明,反倒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看到糜竺的表情,李璋心里也有了底。黑手营的人做事相当缜密,纵然吕布军中有人可以收买,但这些人肯定不够级别与黑手营的人接触,一切皆是扑风抓影。走私军械牟利,这些在各处诸侯处亦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如果大家都是铁门栓,那匈奴、鲜卑等蛮夷的武装又从何而来?
不能说长得像兖州的,一定就是出自兖州,现在的东西又没什么特殊工艺,又没什么产品专利,谁造不是造?
再者李璋心里头账目明白得很,走私到下邳的兵器顶多也就够吕布装备个万八千人的,自己开口便说是装备几万人的军备。这句话其实就在偷换概念,任谁一想都会觉得是糜竺再信口开河。
兖州的军备除了各处城池的作坊,最大的出处便是濮阳、鄄城两处的屯田营。程昱是个小心细致的人,除非他也暗通吕布,不然鄄城的军备不可能出现在徐州。
而濮阳,濮阳营这一年多以来,都是曹操的大公子所领,所有产出皆有账目可循。莫非曹家的未来接班人,也暗通吕布么?
兖州全境的兵马也不过十多万,军备尚有不足,还能凭空变出几万人的军备到下邳给吕布?
领导不介意去怀疑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儿子。但疑心重的人有个坏毛病,遇事喜欢往最坏的情况去想,想来想去,最终会发现自己身边每个人身上都有疑点。
是该怀疑所有跟随自己的人,包括自己的儿子,还是该怀疑你这个从徐州逃难过来的“皇叔”?
糜竺到底只是个商人,即便是世家巨贾,对谈判艺术了解颇深。但面对这一上来就毫不遮掩,直接摊牌,嫌事还不够大的李璋,脑子顿时便不够用了。
见对方低头不语,李璋冷笑几声:“感谢皇叔和糜先生的好意,礼物本侯收下了。兖州上下现在正缺粮饷,糜先生和皇叔若是汉室忠臣,还望慷慨解囊,多与朝廷一些帮助才是。棒伤未愈,不便待客,请糜先生自便吧。”
听到主人以下逐客令,门外的仆从也走进来,将内心有些慌乱的糜竺带离了内宅。
李璋唤来管事说道:“将礼品全部送到程仲德处,就说是李璋知仲德当家不易,略作补贴。告诉他,徐州的糜竺家资丰厚,有心要为朝廷出力,若是时下艰难,不妨到太常丞府找皇叔和糜先生求助。”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墙内墙外还贴满了耳朵。
李璋和糜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被府里头的人传到曹操那里,正在和曹操议事的荀彧亦是一愣。
只见领导脸色变得无比阴沉。
“文若,此事你如何看待?”
荀彧也不敢轻易作答,思忖再三回道:“过于耸人听闻,数万人的军备,即便尽兖州全境之力,亦需大半年的功夫。这糜竺想必是知道李璋府内有主公的耳目,故意宣扬出来,离间主公与兖州将校。”
“那依文若所见,此事乃刘备故弄玄虚,别有所图?”
荀彧了解曹操的心思,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不过一旦认定的人和事,便会毫无保留的去信任。此时糜竺的话,显然已经让他对自己手下的人产生了怀疑。
李璋一直领兵在外,数度遇险。他的根基濮阳营,已被曹昂掌控了一年多,以曹昂勤奋认真的个性,不可能大规模军备失窃视而不见。
如此大规模的将军备支援吕布,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一点痕迹都不留。若说他偷鸡摸狗,暗中支助吕布一二,倒不是没有可能,但绝对影响不了战局。更不可能有本事勾连那么多人,成规模的走私东西到徐州去。
“不敢说绝无此事,兖州上下兵马良莠不齐,尤其是黄巾降卒,若是他们暗地里把军备偷卖给不法商贾,辗转到了吕布手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数万人的军备,那真叫人难以置信。”
曹操脸色渐趋平和,荀彧的说法多少宽解了他内心的疑窦。但另一个疑问又涌上心头。
“若是徐州出现兖州的军械,糜竺不跟任何人说,单单跑到李璋府上说这给李璋听,又是何意?”
“无他,李璋非曹家人也。”这点荀彧倒可以打包票,曹操本就对李璋存着怀疑。而在刘备看来,李璋和吕布有道不明的关系。无论是逼反李璋,还是让曹操怀疑上李璋,对他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是除掉了李璋,他日曹操讨伐徐州之事,吕布在兖州便没有可以搭话的人,自己在曹操耳朵边再吹吹风,必可致吕布于死地。若能如此,重新夺回徐州,也不是不可能的。
是啊,曹操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感慨,这样的人为什么就不是姓曹或者姓夏侯呢?
“文若,你觉得操还该相信李璋么?”
荀彧笑道:“主公但问用于不用,不该想信与不信。”
用,这是肯定的。李璋的军事才能正是曹操最需要的,不然领导也不至于挖空心思想要得到关羽和张飞。
心里疑窦去了一半,曹操脸上洋溢着笑容:“文若真乃吾之子房也!”
荀彧一惊,连忙说道:“主公慎言。”
子房,乃是张良的字。张良,乃是汉高祖刘邦发家致富的头号功臣。将荀彧比张良,莫不是曹操要自比刘邦么?
曹操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改口说道:“操失言了,文若休怪。操仍有一事,无法决断。”
“可是那刘备?”
“正是,刘备此人,心思深不可测。如今又有了皇叔之名,操亦不敢轻易动他,恐为天下所诟。”
“主公,此人只可缓图之。此事已看出刘备心存险诈,对李璋亦有怨恨之心。主公自可利用二人相斗,从中渔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