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满天,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往一个残破小镇驶来。
从来人的衣着与谈吐看来,辰景就知道这又是那种风高亮节、高居庙堂的朝中重臣,因得罪权贵被贬发往边陲蛮荒的故事。
不过辰景现在动弹不得,而且他很喜欢这种以天地的目光,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的视角,遂及也聚精会神的看了下去。
被贬的官员郁郁寡欢,再加上水土不服,边陲环境恶劣,久病不起,没几日就仙游极乐,倒是他留下了一个女儿,在这边陲城中开了一间名寞的客栈潦以生计。
只是边陲重镇多兵祸,异军扣关时烽火万里,狼烟漫天是常有的事,残兵弱军,病将队伍涣散难有作为,就算有坚壁高墙暂保残喘,可也不见得安稳,尤其是官员的女儿还是一个清新淡雅即使不施粉黛也超然脱俗,五官宛如美玉的女子,她在这地方就更不可能安稳了。
城中萧条清冷,可因为是唯一的客栈,又或者是女子姣好的容貌,以及在良好家教下培育出的八面玲珑的本事,在平日往来的商贾、侠士和兵卒中也勉强能护得己身,虽清贫但也能糊口度日。
只是如此通透的女子,想必也明白人生苦短终是一场梦,待这城破之时,这塞外黄沙怕也不会多她这具枯骨,所以即使有富商有意,她也一直未嫁。
“老板娘,来一壶酒。”一个人朝女子叫道,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唤女子的,也许因为很久没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她自己都忘了,不过没有谁会在乎这乱世中的弱女子,无论她多美丽,或许过了今夜,这客栈和这城都会是一座废墟,而她也不过是一具粉红骷髅罢了。
辰景从女子眼中那暗淡无光、得过且过的眼神看出,她亦是如此认为的,只不过有一个人来的时候,女子才会流露出异样的眼神,不过那是因为厌恶。
那是一个**,可却是一个容貌极为俊美的**,只是他的行为使得无论他多么俊美,女子都只会回以厌恶。
**是守城的兵卒,每次来时都穿着那身简陋、破烂的盔甲,丢在柜台上的是和他人一样肮脏的刀,锈迹斑斑想必很久没有出鞘了,只是拿来做装饰一般,耀武扬威的东西罢了。
“押三角酒。”**将刀丢在桌上,放荡不羁的对女子谄笑道,他每夜亥时寅分都会风雨无阻的前来,一如既往的用他的刀向女子抵押几角酒。
别说女子了,就是一直数着的辰景都已经记不得这个**到底欠了多少酒钱,不过女子也从未向他要过。
兵荒马乱的世道,而且又是这战乱不止的边陲重镇,最得罪不起的就是他这样的**,猥琐和无赖之余还透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轻浮。
不过只是神情罢了,至今他手脚都是老老实实的,没有轻薄女子分毫,否则女子即使是死,也不会在这再留片刻。
女子把酒连同**的刀一同推到他面前,始终埋着头不愿意正眼瞧他。
**也不恼,完全不在意女子的轻蔑和不屑,蓬头垢面也难掩的俊美面容总是对女子浅笑,可却始终没有得到一次回应。
女子看着他端酒转身的背影没有丝毫血性,微微弯曲的背,耸立的肩膀将那种苟延残喘、谨小慎微表现到了极致,而且兵卒能来客栈喝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稀奇的是在没几天都发生冲突的边镇,他能一直活着且风雨无阻的前来,这意味着什么女子更是清楚,这种人为了活命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辰景甚至真的如天地一般,能感受到女子的心思,她心中不止一次的期盼,明天,就在明天这个时候这个**不会再来,她宁愿他死在异人的刀剑下,也远比这样苟活着好,不过除非城破了,否则想来是不可能的。
**总是坐在墙角的位置,即便是有人他也会把刀重重的扔在桌上吓跑客人,女子总是对他此举施于白眼,想着如此有本事为何不上阵杀敌,对手无寸铁的商贾、平民持恶扬威算什么。
可是辰景明白,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女子站立的柜台,几角酒**能慢悠悠喝到女子打烊,这样枯燥不变的场景辰景看了很多次。
也有个别场景,就说现在,两个外地商贾多看了女子几眼,只是出言稍微轻薄了些,**便拳脚相加,从他出手可以看出他不会什么武功,甚至连出拳都有些笨拙,可靠着一股狠劲和他的兵威依然打得两人满地找牙,客栈里桌椅盘碗一地狼藉,女子缩在柜台后不敢吱声,那一刻的他如换了一个人,凶狠如同一尊忿怒罗刹。
店里的客人见惯不惊,全当是助兴的喧闹,甚至还有人击掌叫好,直到**把那个两给外地商贾扔出店外,才坐回到墙角,一脸无事的继续独自推杯错盏、饮酒作乐。
邻桌的客人献媚讨好,递过去酒菜邀约共饮,如同这世道一样,都是群欺善怕恶的蝼蚁。
**也不推辞,翘起的嘴角挂着放荡不羁而轻浮的笑容,粗俗的和这些完全不认识的人把酒言欢。
言谈低俗、不堪入耳,他津津乐道,驾轻就熟仿佛是常客。
粗鄙之语,不绝于耳,令女子脸上的红晕不由红到了耳根,可见女子脸红**更是兴致勃勃,声情并茂的讲了起来,令女子颇为不耻,可连几角酒都要赊余的人又何来廉耻之说。
喝至兴起,**会告诉陌生人如何在异人手下逃命,无非是临阵对敌抹一把血在脸,躺在死人堆中装死,待到鸣金再爬起来,枭几个异敌的首级回去邀功,还能换点散钱,然后尽数花销在青楼的温柔乡中。可就是这样言谈博得了满堂欢掌,看着这群无耻之徒便知这朝廷已病入膏肓。
酒尽菜凉,客人也都各自归去了,**却留到了最后,收起地上残碗碎盘。
这不是**第一次打破女子店里的东西了,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虽然没有赔过一次钱,但总是会修补好桌椅后才离去。
临走时,**站在店外对女子浅笑,好像想说些什么,可女子只是厌恶的避开他目光,合上店门,留他一人在月光下踌躇不安,驻足许久,待屋内灯火熄了才离去,可同样不安的还有躲在屋里偷偷遥望他离去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