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工,管账的和管粮食的知青们拿着账本一对,算出来该给赵红英和柴瑞云的粮食。
分好粮食,大家这才有了三人要搬出去的感觉。众知青把赵红英和柴瑞云围起来,依依不舍。
“真的要搬出去吗?”
“那我以后能去找你们吗?”
“红英姐你搬出去也得常回来看看。”
赵红英微笑着道:“会的。我跟瑞云和莞宁也都欢迎大家去玩。”
次日是个艳阳天。
近几个月来,北江省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
顾莞宁早早就收拾好行李,铺盖卷成卷捆起来,衣服和其他东西装在木头箱子里。
她刚来几个月,东西还不多,用自行车载着两三趟就能搬完。
也有几个知青帮忙,不过大家还要上工,帮着搬一趟就得赶紧集合了。
不到一个上午,三人就把东西全搬了过来。
大早晨听见这边有动静,隔壁的房东林大娘带着她儿媳过来一趟,帮了两把,还给了两颗大白菜。
铺好炕,顾莞宁躺在上面,盯着房顶笑起来。她再也不用担心有土坷垃掉到脸上了,睡觉翻身可以大胆地翻,就算想劈叉练瑜伽都行。
“红英姐,这里夏天蚊子多吗?”顾莞宁问。
赵红英在收拾衣服,“不少呢。”
“啊?”顾莞宁半坐起来,“那……有蚊香吗?蚊帐买不买?”
赵红英:“南河县城没有卖蚊帐的,蚊香有,就是味道不怎么好闻。”
“过几天队里放假,我跟瑞云去趟县城,顺便把蚊香买回来。你缺啥也都告诉我,一块给你带回来。”
顾莞宁抿着嘴角笑得眉眼弯弯,“还是那几样。鸡蛋糕、红糖和肉包子,嗯——这次再多买一份红烧肉,前几天我没及时回知青院,瑞云姐叫了人要去山上找我,我还没谢谢大家呢。”
“那也算我和瑞云一份。”赵红英收拾好衣服,倒了杯水坐下来歇着,“咱今天搬东西也有不少人帮忙。再说,虽然搬出来了,但跟知青院那头还得常来往,别到时候要用人都没法开口。”
柴瑞云从外面回来,“我去看了一圈,厨房的灶应该还能用,后院有水井也方便,就是咱们自己做饭还得要柴,这几天下工后我跟红英姐去捡柴。”
“别的,暂时还没觉出哪里不对,时间长了再慢慢准备吧。”
三人互相看着,突然笑起来。
顾莞宁觉得现在的情况真像离开父母和朋友租房住。
“下午咱们得去上工了,连着请了好多次的假,再不去组长婶子得有意见。”柴瑞云说完,问:“中午就煮个棒子面粥,煎土豆饼咋样?”
顾莞宁点头如捣蒜,“我没意见。”干等着吃饭的人没有资格有意见,“等我脚上的伤好了,我也得学着做饭炒菜。”
柴瑞云瞟一眼她白嫩纤细的手,沉默两秒,“我觉得你学两个简单的,学会烧火,再学会煮粥热干粮就行。”
顾莞宁问:“菜呢?”
柴瑞云:“……煮大白菜。”她不觉得顾莞宁这手还能切土豆。
顾莞宁刚燃烧起来的厨神之魂,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下。
下工的哨声吹响后,柴瑞云和赵红英撸起袖子去隔壁厨房做饭。
没多久,院门外来了两人。
卧室的排炕正对着窗户,第一天搬进来要开窗透气。
顾莞宁趴在窗户边上发呆,看到来人立马坐直,“冯大娘,桂花婶子。”
两个老姐妹探头探脑,被发现后,杨桂花道:“知道你们今天搬过来,我跟你们冯大娘过来瞅瞅。也没啥好东西送你们,就捡了几个鸡蛋,还有一把菜叶子。”
听见声音,赵红英走到厨房门口,“婶子和大娘快进来说。”她扭头,“瑞云你先忙,我招呼下婶子和大娘。”
把两人迎进屋,赵红英拌了两杯红糖水,“还得谢谢冯大娘,费心为我们找了这么好的房子,而且东家林大娘瞧着也不是多事的。”
冯秀芝接过红糖水抿了一口,“这不算啥。你们林大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热,你们别见怪就行。”
杨桂花也说,“凤莲早年死了男人,不容易拉拔大她儿子,修了趟水库人又被石头压死了。好在还有招娣和小野,婆媳俩一齐拉扯小野过日子。”
“女人当家难,你林大娘有时候说话硬,你们别当真,也别跟她生分了。”
顾莞宁和赵红英没想到还有这桩事。赵红英几次见林凤莲,都看到她拉长脸吊着眼,觑着应该是个脾气大不大好相处的。
冯秀芝道:“我家在街尾,咱离得不远,有啥事你们喊一嗓子家里人就能听到。”
“对对。”杨桂花说:“咱们前进大队的社员都热心,有啥事你喊一嗓子,咱一条街都出来看能不能帮忙。”
“咱大队程会计程长义,他家就在你们房后头那条街。还有我家,往后头走过了晒谷场,我家隔壁那户养了队里的猪,你们都知道吧?”
顾莞宁点头,“知道。我都认识。”
“那就行。”杨桂花道:“我来这趟还为了件事。就是莞宁先前给队小提的几条建议,长顺这几天跑了几趟公社,终于磨得书记给应下来了。”
“而且咱队小的事不止公社书记知道,县书记也知道了,就是他拍板定下的,允了咱队小养猪养鸡的事。头一年就这年,批了两只猪。”
杨桂花伸出两根手指头来,嘴角的笑简直压不住。
赵红英几乎从凳子上弹起来的,激动得语无伦次,“真的?那那那…那学费还能往下降吗?孩子能送去念书了不?社员们咋看,愿意吗?”
“赵知青你先别激动,这事只是暂定了,但具体还没个章程,长顺还在跟人商量。不过下午上工他就打算宣布了,你们就等着吧,这么大的好事,绝对有社员一听就带着孩子去报名。”
杨桂花笑得整张脸都皱起来,“要是成了,莞宁你保准得占一个名额。你放心,这建议是你提的,没人敢有意见。”
顾莞宁也觉得这是她应得的,有人敢质疑,她就敢把人再气晕过去。
刚搬出来就听到好消息,中午吃饭的时候三人都胃口满满。
下午上工前,程长顺捧着大喇叭上了田埂。
刺啦唔——
程长顺拍拍话筒,咳嗽一声,喊道:“大家都静一静啊,静一静,都听我说。”
“今天我要宣布一件大事!”
“咱们队小这月底开学,但是目前为止去大队部报名的人数不足十个,这件事令我,令我们前进大队的干部,还有公社领导、县领导非常痛心!”
底下的社员:“……”
公社领导他们能理解,但是县领导会管他们队小的事?
程长顺背着手来回走动,却没有因为下面人的反应生气,反而笑起来。
“你们别不信!”
“马上我要宣布的就是县领导县委书记的指示!”
杨桂花扬着嘴角微笑,淡定接受来自四面八方震惊的眼神和打量。
没错,她身为大队长媳妇儿,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消息她是早就知道的。
但她没说。
她家长顺因为队小的事奔波了好几年,明明是为了前进大队好,结果总有那么几个脑子不清楚的,自己没见识还要瞎琢磨,私底下传长顺不好的闲话。
也亏得大多数社员都是明白人,长顺为大队操了多少心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才把那些心思多的人压下去。
队小建好后,没几个娃报名就算了,又开始传闲话。
这打的什么主意当谁不清楚呢?
不就是盼着长顺下去他们自己好当上大队长吗?
还真以为这大队长是好当的,好处永远没有,坏处还得自个抗。
程长顺停顿片刻,一挥手,喊道:“县委书记说了,同意咱队小养猪!”
话音刚落下,底下的社员瞬间沸腾了。
“啥意思?”
“养猪干啥?”
“你傻啊,养猪卖给收购站,换来的钱给队小呗!”
“给队小?那给了队小,干咱们啥事?咱又不念书,也不把孩子送去念书。”
“说你傻你真傻,队小有了钱,就能……就能……”
那人说着说着也卡壳了。
程长顺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见始终安静不了,他干脆扯着嗓子把下头的声音压下去。
“咱队小养猪,养猪能卖钱,卖的钱入队小的账。队小有了钱就能给老师发工资,就能给学生降学费。如果是优秀学生,甚至可以免除学费!”
‘免除学费’四个大字砸下来,底下的社员安静一秒,霎时比刚才更加沸腾。
“嘶——念书不要钱?!”
“有这么好的事?”
有人急了,“不行,我得赶紧让我家那口子带孩子去报名。”
旁边人不理解,“为啥?你还怕赶不上?”
那人瞪着眼,“咱队小可就三间教室,满打满算能招多少学生?你要是不抢先别人一步,且等着报名的时候被拒绝吧!”
一听这话,起了心思送孩子念书的立马就急了,原本犹豫的也坚定了想法。
下午这上工乱的,大几十号人请假,带着孩子孙子去大队部。
大队会计程长义都快被挤到墙上去了,都想抢着在他那儿报名。
报名人数在这半下午激增,别说一个班二十人了,现在一个班三十人都打不住。
要知道前进大队的规模可不小,一个大队几百户社员,每个社员家里至少得有三五个孩子。这么算下来要是合适年纪的都去报名,加盖几间教室迫在眉睫,老师的名额也得再加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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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外面都乱糟糟的,却没影响到刚租的小院。
院里来了四个孩子,大石头、丽丽和小石头,还有隔壁林大娘的孙子程青野。
院门大开着,院门口的石头上坐着程营长,听说他是来带孩子的。
因为月底队小要开学,大石头和小野头碰头在看课本。
顾莞宁这才知道,原来程青野是最开始报名的六个学生之一。
除了大石头和程青野,那四个报名的学生分别是大队长程长顺的孙子和大队会计程长义的孙子。
四个孩子两两凑成堆,两个看书,两个玩石头,瞧着都很乖巧。
顾莞宁扒着窗户看了半天,出声问道:“你们两个认字吗?”
两个孩子抬起脑袋,齐齐摇头,“不认识。”
顾莞宁:“……”那你们看什么?
像是看明白了顾莞宁的腹诽,大石头竖起课本,指着上面的黑白插画,“看这个,这个好看。”
“过来。”顾莞宁对两个孩子招招手,“我教你们认字。”
两个孩子小跑着过来,到窗户底下。
大石头撇撇嘴,三叔说的,男女有别,他是男娃,不能进姨姨的房间。
哼!
别以为他不知道,三叔才想进姨姨的房间。
大石头扭头,看了眼门口露出半边身体的三叔,得意地想,可惜三叔连院子都进不来。
察觉到某道视线,程砚洲探头看进来,刚好看到大侄子急吼吼拉小伙伴挡住他自己的样子。
顾莞宁翻出自己抄写的课本,清了清嗓子,“翻开第一篇,这应该是首古诗。”
“古诗是什么意思?”大石头敏学好问。
顾莞宁挠挠头,跟他解释:“古代的诗歌,是一种文学艺术体裁。”
大石头根本没听懂,但他点点头表示明白,因为不想让漂亮姨姨觉得自己笨。
小野看看两人一脸欲言又止,他想说他一个字也没懂,但是说出来会不会显得他比大石头笨?
看两个人好像都明白,接着顾莞宁带他们读诗,她读一句,两个孩子读一句,然后顾莞宁纠正他们的读音,再跟他们解释诗句的意思。
听顾小知青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还试图纠正两个孩子一口带着大碴子味儿的东北话,程砚洲偏头忍不住笑出声来。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顾莞宁简直要被大石头和小野的读音给念崩溃了,“是‘shui’不是‘sei’。”
“‘zhi’不是‘zi’。”
“跟我念,‘shui’‘zhi’盘‘宗’餐。”
呸!
是‘盘中餐’不是‘盘宗餐’。
顾莞宁:“……”完了,也给她带劈叉了。
大石头和小野大眼瞪小眼,这听着跟他们念得也没区别啊。
这不‘盘宗餐’么不是?
顾莞宁有气无力地抛开手抄课本,“今天就学到这里吧。”
她得再练练,不然容易被带到坑里去。
小学堂结束后,程砚洲拍拍裤腿站起来,走进院子,对大石头说:“出去等着。”
大石头抱着课本,拉着懵逼的小野退后,大眼里满是戒备和担忧,“三叔,男女有别。”
顾莞宁:“?”这孩子在说啥?
程砚洲:“……”他面无表情,“出去!”
大石头同情地看了眼漂亮姨姨,同情中还带着愧疚。他年纪还小,他爹说,除非他长大了三叔老了……即便那样他也打不过三叔。
他奶说,三叔打小打架就厉害,公社的孩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大石头决定暂避锋芒,对妹妹和弟弟挥挥手,带着小野退到院门口。
顾莞宁看得一头雾水,她挠挠头,仰头看着站在窗户旁的程砚洲,“程营长,你有事情要说吗?”
“有。”程砚洲虚扶着窗框,挡住来自院门口的视线,“背后指使赵麻子的人是知青院的女知青,叫郑……”
他一时想不起来。
顾莞宁会抢答:“郑妙琴!”
程砚洲点头,“是这个人。”
顾莞宁捏起拳头,表情愤恨,“果然就是她!”
看来她上次的报复太轻,早知道才不会顾忌那些有的没的。郑妙琴这个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底线。
再有,郑妙琴都知道了,顾莞宁不认为徐文理不知道。
上次就该把大队的人都叫过去围观。
话说到这里,顾莞宁比较疑惑,“程营长,你是怎么知道的?赵麻子不是还没被抓住吗?”
程砚洲侧身随意靠在墙上,隔着明纸窗户看不到顾小知青的表情,他道:“赵麻子说的。”
顾莞宁坐直,扒着窗框试图探头看窗户另一侧的男人,“你问他就会说吗?”
程砚洲:“用了些手段他才说的。”
“什么手段?”顾莞宁转了转眼珠,“难不成你给他钱了?”
程砚洲轻笑出声,反问:“我那么蠢?”
“那倒不是。”顾莞宁解释:“就是觉得程营长是个好人,非常善良。威逼利诱,您……你最有可能选后者。”
程砚洲:“……”虽然他也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是在顾小知青心目中的形象是不是太正面了?
“既然不是利诱——”顾莞宁凑近了窗户,小声问道:“那就是威逼?程营长你打了赵麻子一顿?”
程砚洲忽然弯腰,推开窗户,却浑身一僵。
两人此时面对面,鼻尖近到他只要再进一寸,一寸而已,便能相触。
目光像被烫到一般,程砚洲移开视线,向下,顿在了顾小知青微张的红唇上。
程砚洲呼吸一滞。
黑眸沉沉,翻涌着顾莞宁看不懂的情绪。
忘了是多久,他缓缓起身,故作镇定,“顾小知青,猜?”
顾莞宁回神,缩回屋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刚才程营长的眼神太可怕,让她有种下一秒程营长会对自己动手的错觉。
果然是会暴打赵麻子的人。
不能惹。
“我,我猜,是。”顾莞宁声音变小,生怕声音大点再刺激到程营长。
程砚洲还惊魂未定,回答了什么恐怕自己都不清楚,“嗯。顾小知青聪明。”
顾莞宁抿抿嘴角,总觉得有些奇怪,磕磕绊绊地问:“程营长你……你去找……还……为什么呀?”
隔着窗户看了眼顾莞宁,程砚洲嗓音低哑:“顾小知青很聪明,可以再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