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的哨声响起。
程砚洲立马翻身下床,控制着动作尽量不发出声响,快速洗漱然后打包背囊。
走之前他想看一眼媳妇儿,掀开一角蚊帐却对上双茫然的大眼睛。
顾莞宁翻个身,看着蚊帐外已经穿戴好的人,“你今天就要走了?”
程砚洲干脆坐到床沿上,替她紧紧被角,“睡觉吧,时间还早。”
顾莞宁磨磨蹭蹭。
门外二哥过来催促,“程老三!再不走快迟到了!”
“马上!”程砚洲转头,叮嘱顾莞宁:“一定要按时吃饭吃药。”
说完,他拎起背囊就走。
顾莞宁揉揉眼睛,放下手就见刚才没影了的人又回来,轻轻吻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
程砚洲:“等我回来!”
话落,门锁的声音响起。
室内恢复寂静。
只楼道里依稀传来二哥的声音,像是在抱怨程砚洲动作慢,害的他都没跟自己见一面。
天还黑着。
外面繁星闪烁,冷风簌簌。
程砚洲回头,深深望了一眼三楼的房间。
顾莞宁再醒来已经是早晨九点钟。
这个点儿食堂都在准备午饭了。
她打着哈欠起床,洗漱完收了收被褥,对折起来搭一张床单,用来防灰尘。
迟了两个小时吃早饭,顾莞宁没煮粥,她用昨天剩下的馒头煎了两个馒头片,中间夹上肉饼和咸菜垫吧垫吧肚子。
又看了会儿书,把这章最后一个小节誊抄好,顾莞宁抬头看了眼时间。
十一点三十七分。
二哥说表姐中午过来找她。
顾莞宁起身去阳台,把菜和粮食搬出来,柜橱里没吃完的东西也带上。
像橘子粉、奶粉和藕粉、蜂蜜都带上,巧克力和奶糖留下个底也都带上。
谢晓晨骑车来到楼下,跟后座剪了短发的月月说:“下来吧,今天在你小姨家吃饭。”
月月背着小书包往下跳,“不是说小姨来我们家住吗?”
谢晓晨拿上饭盒,带着女儿往里走,“吃完饭再搬家。”
母女两人上门的时候顾莞宁正在炒菜,听见敲门声她过去开门。
“表姐,还有月月?”
谢晓晨提了提饭盒,“在食堂买了饭菜,中午在你这儿吃,你正在炒菜?”
她探头往里瞧。
顾莞宁侧身让人进来,“刚炒出锅,蘑菇炒肉。”
两人进屋,顾莞宁把门关上。
月月还背着书包,她过去帮忙摘下来放到桌上。
谢晓晨撂下饭盒,环视一圈,“东西都收好了?吃过饭咱们就走。”
顾莞宁点头,“都收好了,还挺多。”
“我瞧瞧,放得住的就别搬了。”谢晓晨撸起袖子。
顾莞宁带她去阳台。
阳台晒衣服那半块地方放了一堆,有粮有菜。
谢晓晨蹲下,一样一样挑拣。
“腊肉放得住,全都留下吧。”
“米面油不用带太多,我家都有。”
“山菌拿一包,别全拿过去,万一有人上门吃饭,保准顺走这几样。”
……
“核桃松子什么的也拿一兜,放你屋里留着自个吃。”
叫她一选,要搬的东西登时去了大半。
橱柜里还有几样。
谢晓晨过去看一眼,“蜂蜜带上,咱家就有一瓶给月月喝的。”
这孩子现在天天都得喝一杯蜂蜜水,不喝都睡不着觉。
“奶粉别带了,农场给咱家送鲜牛奶。前两天我就说了让送两份,你跟月月喝。”
顾莞宁立马问:“要给多少钱?”
谢晓晨正在看那几包药,她道:“月月她爷奶有配额,所以家里没花钱。”
觑了眼她的神情,谢小晨道:“你想给的话,外面一个月的奶票大概是六块钱。小程是团长,他有补贴,你二哥也有,算下来一个月三块钱而已。”
三块钱在顾莞宁看来确实不多。
但结合这个年代货币的购买力,三块钱又一点也不少。
顾莞宁打算把牛奶的钱给表姐。
她问:“订牛奶也能找后勤部吗?”
谢晓晨摇头,“那恐怕不行,得家里有孩子的才能买。”
所以顾莞宁纯粹沾了月月的光。
她本来想给家里订三份的,一听还得有孩子顿时就熄了心思。
怪不得程砚洲给她买的都是奶粉。
见柜橱里还有肉丸子,谢晓晨下厨又做了道糖醋丸子。
加上她买的红烧肉和芹菜土豆,以及顾莞宁炒的蘑菇肉,这一顿算得上大餐了。
月月吃得小肚子鼓鼓,揉着眼睛一脸困顿。
收拾收拾,顾莞宁锁上门,和表姐一起把东西搬下楼。
东西绑在后座上,两人带着月月一齐往营区最北的家属院去。
家里没人。
谢晓晨先带女儿去楼上睡觉,再下楼和顾莞宁归置东西。
“昨天你姐夫熬了肉酱,烙了一筐麻酱饼,晚上咱吃炸酱面,再配上从你家带的酸甜萝卜,绝对好吃。”
顾莞宁被说得也馋了。
明明刚吃过饭,她又摸了块南瓜饼吃。
还是巧克力奶糖味的。
谢晓晨也拿了块吃,“前两天小二送了一盆,月月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五块。”
绿豆馅红豆馅和巧克力奶糖馅都好吃,微甜不腻。
“我叫我弟打京市寄来包巧克力,回头等我放假咱们也炸一筐。”
谢晓晨这个月还在营区卫生所值班,下个月才去市医院。
因为训练和比赛市医院随队去了许多大夫,她暂时得过去补上。
归置好东西,两人回各自屋里午歇。
江明月小朋友的房间有个闹钟,到了点会自动响,不需要人喊她就能自己起床洗漱,然后背上书包去念书。
谢晓晨晚了半刻钟才起床,醒了就直接去卫生所上班。
换了地方,顾莞宁睡不着,外面一有动静她也跟着起床,洗把脸专心致志看书。
这处距离前面训练场能有十多里,小院和小院间也隔着有段距离。
因此偌大的小院安安静静的,顾莞宁的工作效率直线上升。
下午四点钟多一点,月月放学回来,甩下书包就上楼去敲顾莞宁的门。
“小姨!今天该学英语了!”
顾莞宁过去开门,见小姑娘额头上一片汗,她拿过毛巾来给擦了擦。
“先去洗把脸洗洗手。”
月月立马小跑着去最边上的洗漱间洗手洗脸,还回屋擦了雪花膏。
进来刚坐下,她两手一拍,“哎呀,小姨我书包和作业还在楼下,我去拿一趟!”
说完,小孩儿又风风火火跑出去。
顾莞宁高声叮嘱:“慢点儿跑!”
一上一下,刚洗过的脸又爬上层汗。
这次月月自己准备了毛巾,搭在脖子上随手一抹。
那架势活脱脱跟大队农忙时的乡亲们一样。
顾莞宁先给俩人分别倒了杯蜂蜜水,接着她拿出一盘磁带来放进收录机里。
这收录机是后头新买的,功能比之前的收音机多,能听无线频道也能听磁带录磁带,体型上也小了许多。
之前有个报社寄来一盘采访的磁带,托她记成文本再翻译好,才不得不买这种。
别看才多了俩功能,这个收录机可比自行车便宜不了多少钱。
试了试效果,顾莞宁摁下暂停。
从桌角上一沓书本里抽出本大学英语教材,顾莞宁提起来抖了抖,几张纸被抖出来掉在桌面上。
她把纸翻开,上面是回忆着上辈子初学英语时的几篇入门课文。
第一段,自我介绍。
第二段,见面问好。
第三段,我最喜欢的xx。
第四段,早中晚、月份和季节。
……
再然后是常用的名次动词,学完基本几样就能开始刚才那本大学教材。
别看大学教材四个字听起来唬人,实际上按照这个年代的外语普及水平来看,这本书结构完整由简入难,十分入门。
未免教出来的学生只会哑巴英语,她事先就把文章和单词录了下来。
此时先放一遍磁带开始今天的课程。
几句结束,顾莞宁摁下暂停,一一给江明月小朋友讲解。
小姑娘听得认真,猫儿眼瞪得又大又圆,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讲完内容。
顾莞宁提问几句,接着一句一句教这孩子念,纠正发音纠正重音。
教得差不多了,再叫她跟着录音机学。
原本第一天上课顾莞宁只打算教半个小时,没想到小姑娘聪明一学就会,很有学语言的天赋。
一篇课文讲下来,带了许多延伸知识,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钟头。
稚嫩的童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
谢晓晨下班回家,刚进屋就听到这个声音。
她顿了顿,而后快步上楼,做贼似的把耳朵贴到门板上。
江明月小手一直放在收录机的按键上,跟随着里面顾莞宁的声音学读。
顾莞宁:“mynameiswanninggu.whatsyurname?”
江明月:“my……mingyuejiang.
谢晓晨皱眉。
这咋听着这么怪呢?
不过她转念一想,洋人说话就是七拐八拐跟唱大戏似的,怪就对了。
再说,她家月月跟那收音机里读得差不多。
差不多。
谢晓晨欺骗自己。
顾莞宁却骗不了自己。
因为她发现这小姑娘读着读着就读出了一口大碴子味儿。
她停下笔,陷入疑惑中。
这不是跟读么?
她又听了听。
好吧,跟读语音念的是她的名字,江明月小朋友换成了自己的名字。
顾莞宁只好叫停,先教了教小姑娘普通话。
小姑娘原先跟她娘学的带着点儿京市口音,从学校回来就带上了碴子味儿。
看了眼时间,今天学得够久了。
顾莞宁叫停,让月月赶紧写学校发的作业。
谢晓晨悄悄上楼又悄悄下楼,钻进厨房,做饭的时候都刻意放轻动作,生怕弄出声响再打扰了女儿学习的兴致。
面条下锅,门口响了几声动静,二老突然回来。
江老爷子进门先笑,声如洪钟,被谢晓晨赶紧打手势示意停下。
江老爷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问道:“咋了晨晨?”
后头进门的老太太听了一耳朵楼上朗读的声音,她道:“月月在背课文呢!”
谢晓晨擦擦手过来,给二老倒杯热茶。
她摇头,“不是,小晚在教月月英文,那丫头读得可起劲了!”
背课文都没这么积极过。
要知道营区学校实行的都是半军事化教育。
哪怕小学二年级,哪怕月月才七岁是她们班最小的孩子,背不过课文都得罚站。
江老太太眼睛一亮,赶紧放下茶杯,一把老骨头颠颠儿就跑上了楼。
“我去瞅瞅!”
江老爷子紧随其后。
二老一起耳朵贴门偷听。
面条出锅,谢晓晨上楼喊人吃饭,二老这才乖乖下楼。
月月才刚写了几道练习题,端着顾莞宁给她倒的蜂蜜水下楼吃饭。
第一次她都没顾得上挑拣最不爱吃的胡萝卜,快速又干净地吃完了一大碗面条,然后迫不及待上楼写作业。
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老爷子老太太和她的老母亲目瞪口呆。
谢晓晨扭头,两眼直放光地看着顾莞宁,“小晚,你教她吃胡萝卜了吗?”
顾莞宁从面碗里抬头,“啊?没有。”
谢晓晨却摇头,语气笃定:“不,你一定教了!”
她灌了杯茶,低头嘟囔道:“明天继续买芹菜土豆。”
今天中午那丫头就没碰过芹菜。
后天买青椒土豆片。
大后天买青菜鸡蛋。
顾莞宁:“……”
她真没教。
吃完饭,跟表姐谢晓晨一起收拾好饭桌,顾莞宁上楼继续看书。
另一边。
距离营区不远的农场宿舍里。
值班的连长将一个包裹交给新转来的一家人。
顾则启看了眼包裹上贴的单子,寄信人是谢莞庭。
这名字想也知道只有他家小二才会取。
转身回宿舍。
顾则启笑着道:“小二寄东西来了。”
顾盛清守在炉子边取暖,闻言他说:“快拆开看看,小二说的那膏药寄来没?”
这宿舍面积不小,几排平房建在大片农田的边上。
他们搬来也有二十多天快一个月了。
大年夜就是在这里过的。
刚来的时候是中午,什么都没有准备。
本以为大年夜得糊弄过去了,谁成想值班的营长给了他们一锅猪肉白菜炖粉条和一筐二和面的馒头。
他们在林场待了四五年都没见过肉,连油都很少见。
一盆菜和馒头都没舍得吃完。
初一让他们歇了一天。
打初二开始就有了活计,虽然不能种地,但养鸡养鸭养猪编筐糊纸盒都能干。
还不白干,干了有工分,多干有钱拿。
初一趁空闲,她们好好收拾了收拾宿舍。
问过值班营长后,把六张床两两并起来做成双人床,再围上洗得发白的床单,属于各自的私人空间就做成了。
有饭吃饱,有火烤,有正经的屋子和床,这二十多天来是他们四五年间过得最好的一段时间。
拆包裹的时候,其他人陆续围上来。
最先看到的就是几沓厚厚的膏药,顾则启赶紧分了分,一人都贴上一贴。
这些年冬雪夏雨,可不止那俩人关节有问题,他们每个人都染上了不同程度的风湿病。
现在可好,听说这是那老大夫祖传的方子,几十年的顽固风湿都能治好。
日子是一天天越过越有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