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救护车的时候,安静还是惊魂未定,刘倩在一旁陪着她,也没说话,白邱躺在床上,医生护士为他止血,他的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着,死寂一般的安静,他本就话少,现在更是一句话也没有了。
安静被医生带去检查,治疗,包扎,开药,她的膝盖肿胀着,鼓出个大包来,医生说她没事,好好休养,近期不要剧烈运动就行。
安静看着病床昏睡的白邱,他全身好多地方都被纱布缠着,像是木乃伊,“他怎么样,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顿了顿,他瞧了眼白邱,皱起眉毛,“他的头上有重物击打的痕迹,难免会脑震荡,什么时候醒还不好说……幸好没伤到要害,搞不好会出人命的,谁下这么重的手啊。”像是自语。
安静闷不做声,医生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你们也别在这儿了,让他休息吧。”说罢出了门。
安静盯着白邱,他的胸口呼吸的起伏都平静不可见,只有心脏显示器的波动能够证明他还活着,她接近崩溃。
“咱们先出去吧。”刘倩扶着安静,让她坐到病房外的长椅上,她坐到她身边。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寂寥,安静坐着那里不说话也不哭闹,毫无生机,天彻底黑了下来,只有头顶的灯还持续工作着,走廊里回荡着各种声音,是空旷和死寂。
刘倩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知道安静今天忽然逃课是因为什么,李宛今天请假了,也没人去关注安静的去向,她担心出什么事,回家的时候脑子一热就朝安静家里去了。
她之后也庆幸,幸好去了,幸好她遇见了。
安静没回头看她,她很快就开口,不很拖沓,“我逃课是去机场送唐笑的……”刘倩愣了下,她不知道唐笑今天离开,“没想到回家的时候会在楼道里碰到吴强他们,还是找到我了。”安静轻笑了两声。
“吴强?”刘倩难以置信,她没想到安静竟然会与吴强这种人结下梁子,说实话她看到他们时一度以为是邓雪做的,因为韩露的原因,她们对安静做出的这些一直让她深感愧疚。
“说起来,我是通过他认识白邱的。”安静抬起头去看天花板,开始回忆。
记忆是零零散散的,谁也记不全出现在生命里的每一件事,但对于她与白邱的相遇,细致到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让安静记忆犹新,人是应该感激的,感激在这荒芜黑暗的世界里,上帝让他们相遇。
安静从来都不是一个多言的人,但在此刻,她挺希望有个人来做她的倾听者,一个人默默忍受着太多的孤独是很难过的,她会享受这一刻,她会很乐意给她讲讲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解答她所有的疑惑。
“有一天放学,吴强找我麻烦,是白邱帮了我……”刘倩不知道她竟然有这么多事是不知情的。
“可是在学校见面的时候,你们好像互相并不认识。”
“是白邱让我这么做的,虽然我也不很明白。”
刘倩点头,继续听着。
“说实话王然自杀的时候我就在身边,我听着她述说发生在她身上的痛苦,我眼看着她倒下……”安静眼睛亮了一下,“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她的声音缓慢而沉重,“所以家长见面的那天我出去是去往校长室的。”
“你揭发了她们?”王然的事班里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尽管不知原委。
“是,我揭发她们的罪行。”安静眨了几下眼,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情绪,好像她在诉说的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所以韩露她们才会恨我。”一切都说得通了。
刘倩有些佩服安静的勇气,所有人都在逃避这件事情,不愿意去发言,不愿意去说破,尽管她们知道善恶一方是谁,但人人自危,违害就利。
“听说韩露搬家了,但我记得有段时间在校门口见过她。”
“她是来找我的。”
“报复你?”
“巷子那次你也看到了。”安静很平静的诉说。
刘倩心里一惊,口水差点呛得她咳嗽,她看向安静,她还是仰着头,不知道她此刻的情绪,而对于刘倩来说,那之后每天的梦魇都会如期而至,啃食着她的神经,痛击她的灵魂。
“她们……扯开了我的衣服……”安静有些吞吐,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很难从她自己的嘴里吐露,可她要说,“拍照。”她想到那天看到手机里传出的照片不是那种照片时,她一瞬间是开心的,“她们拿烟头……”这段记忆她的记得那么牢固,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我当时吓得昏了过去。”她忽然颤栗,到了现在仍是挥之不去,历历在目。
“贴吧事件时她们质问我,可我没法解释,我张不开嘴……还好,李宛老师帮了我。”
刘倩沉默不语,一切因为她,她垂下眼,身体里的那根倒刺扎着心脏,那是铁一般的事实,她害了安静。
“贴吧的事情刚过去没多久,韩露拿视频要挟我,拉着我去ktv,当时包间里坐着四个男生……”安静闭上眼,很不想去回忆。
“我逃了出去,韩露也追了上来,我拿着匕首指着她,其实那时候我是想过和她同归于尽的,既然过得都不快乐,干嘛还要活着,可后来,她忽然摔倒了……”
刘倩当然相信安静没杀人,但大众需要一个解释,这就是她深埋着的秘密,是她无法开口的痛楚。
“韩露死后我打电话报警,那时候刀就在地上,离我很近,我几次想要把它拾起来,结束我的生命。”
“可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我看到白邱不顾一切跑过来时,瞬间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冒了出来,我忽然又想活下去了……”
刘倩撑不下去了,其实她有好几次能拉安静一把的,但她没有,嫉妒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变得冷血。
就是这简单的几句话,把刘倩带进梦魇的深处,她重复于那个巷子,逃啊逃啊,耳边回荡着安静的哀嚎,然后天忽然黑了,整个世界漆黑一片,静谧地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她没做过亏心事,试着当一次坏人却使她倍感煎熬。
她忍着哭腔,她的舌尖颤抖,“安静,你打我骂我吧,随便你怎么样,只要能赎罪……”她摇头,情绪一下子失控了,“我从小什么都做不好,我妈说我没用,我一直羡慕你,羡慕你羡慕的发狂……”
她也想成为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她也希望自己能够被别人喜欢,可她用错了方法,她也从来不自知,安静有多羡慕她,羡慕她有个完整的家庭,父母都陪在她身边,陪伴她成长。
“我……我明天就去和他们解释,贴吧的事是我一手策划的。”
刘倩被这段过往折磨得快要发疯了,她每天每夜都在回忆。
安静忽然开口,“不能去。”
刘倩也愣住了,“为什么?”
“你知道后果。”安静看向她,这件事一旦曝光,刘倩很可能没办法在学校里待着了,先不说学校降罪,就是那群“圣人”的唾沫星子都足以杀死刘倩,安静看着她惊愕的表情,她害怕了,安静不想逗她,“忘了吧,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刘倩感觉心里像是涌进了温泉水,将心头的碎冰浇至融化,她被原谅,但不敢释然,有一处永远的伤疤提醒她,回不去了。
“可是……”刘倩哭了,“我当时如果不跑……”
安静摇摇头,她不善与人为敌,她也不擅长去恨,她孤独的童年里早就习惯了一人承担,不去依附别人,她伸手擦掉刘倩的眼泪。
可是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咱们不是说好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吗?”安静笑了笑。
刘倩捂住嘴巴,不知道是欣喜还是难过。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环境下,似是给了她们一次调和的机会,说出心里的故事,那些不为人知,不轻易诉说的秘密。
其实无论是白邱还是唐笑,无论是她妈妈还是李宛,像安静这么温柔的人,是值得被他们喜欢的,她不该去伤害安静,不该亲手毁掉这份美好。
她不恨了,也不想去羡慕了,就这样陪在她身边吧,她愿意了,她会去做那束满天星,来守护她心里唯一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