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服下治伤的药丸,睡了一觉,醒来好了大半。我深知药丸功效甚微,估计是盛其煌渡给我的法力起的作用。我开始收拾尾局,将工钱翻了一番,相当于平日的十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从日出到日落,矿洞就被完全填上。
一同被埋在里面的,还有那些短暂的信任、并肩与默契。
我重新回归到逗逗孟熠、数数钱的正常日子。
再过五日便是允洲赛决赛日,孟熠潜心修炼法术,势必要圆了当年许下的“盘山之光”的狂言,他如此正经,我也就不逗他了,给他解开了法力禁锢,让他得以顺利修炼。
至于数钱,我在焦城的信徒已到极限,供奉的香火很难再上一层,唯有赌业兴盛能为我广进财源。赌会一事已有进展,我一遍遍憧憬着金山银海,用将来的快乐填补现在的空白。
应着姐姐的邀请,我与孟熠一道前往奉城。允洲赛决赛者四人,不需一一比试,以抽签决定,两组对决,胜者皆可参与五洲赛。这种赛制有弊端,若强与强对决,弱与弱交手,则会导致并没有那么优秀的人最后晋级。
我想,这种赛制的存在,大概是允洲先辈们的一种放弃心态吧,毕竟允洲于五洲赛中的最好成绩,还是数十年前申门现任门主申传嗣得到的第七。主要归因于当年成洲史上最年轻的女仙主、浣麓山庄长女辜媗的意外病逝,悲伤痛惜笼罩了成洲各大仙门,让同出一门的梅山派弟子无心应战。
这一次,五洲赛上,孟熠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好运气,不过,允洲赛上还是可以有的。
参赛者实力有强有弱,北部第一的申绫君,也就是申传嗣的二儿子,他的实力最强,西部第一的况荟实力最弱,但她是女子,孟熠仅剩的涵养都在男女有别上了,我便让南部第一的齐进做了他的对手。
孟熠问我:“你怎么如此笃定?”
“你以为我的赌圣名号怎么来的?”
他不再问,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光。
我利用赛制弊端,一举将他送到了唯二的位置,与申绫君一起于明年初春共赴五洲赛。孟熠兴奋又忐忑,第一次为了比赛主动相邀于我,我自然是应了。
回门途中歇脚,大良来探我口风,希望我瞬行回焦城,免他赶车的辛苦。我静静地看他,直到他彻底放弃这样的想法,然后梳洗一番出门去逛,孟熠陪着我,摆明了一副准备掏钱的架势。我直接带他杀去赌场,大杀四方,挣了个钵满盆满,他喜笑颜开,非常满意我这样的消遣方式。我让他把银子搬回客栈,再到酒楼找我。
上菜期间,故人来寻。蒙枭请我去鬼冢,共商拯救星阙的大计,他并未从凤凰口珠中找到他想要的。
“有什么好商榷的?”我非常的不理解,“雷刑之下,没有一种方法是万全的,若只想要活命还不简单,废去功法修为,自然性命无虞。”
“可星阙——”
“不舍得是吧?”我神色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想起以前也有那么一个人宁死不废功法,不由得惘然一叹。
“娄山主见多识广——”
“与其劝说我,不如让他晓得厉害轻重,莫存侥幸。”我再次将他打断,“魈君,他不舍修为,是身在其中,而你旁观者清,该知道孰轻孰重。”
他欲言又止,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掏出一个小小椟盒置于酒桌推向给我。“金髓丹,门主让我交于你,五日一颗,今日该服用了。”
“嗯?”我怎么听不懂他的话呢,不过金髓丹是个好东西,不拿白不拿。“代我谢谢盛门主的好意。”
“告辞。”
“等等。”我唤住了他。他的脸上浮现一丝喜色,以为我回心转意,其实我只是好奇,“这宗门丹药,如何到了魔门?”
“你只关心这个?”他看着我,皱着眉宇,显然不满于我这副冷漠心肠。“金髓丹来之不易,都是给星阙续命的。”
说完这句,他便消失了。而我一颗心涩着,挣脱不得。五日一颗,今日该服用,也就是说五日前,我昏睡的那天,盛其煌已给我服下了一颗。我的伤势能好得那么快,不是因为他传给我的法力,而是他割舍的金髓丹,给星阙续命的金髓丹。
我怅然抬头,悠悠一叹。
孟熠复返,见我未曾动筷,自顾坐下大快朵颐,半晌见我不动,遂好奇地看向了窗外,啧啧摇头。今晚的月色应是很美,奈何云影重重,大有撑霆裂月之势。
“小姨,你胃口不好吗?”
“你吃你的,勿要扰我静思人生。”
他小声嘀咕了句:“装模作样!”然后接着大快朵颐。
而我的神思飞往了天际,在一片乌云里盘桓。
“什么?”我似乎听到他说了句,回过神,却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小拇指被烫红。但我无暇关心这个,因为我的镯子在闪。
“手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这个赤金手镯名叫螣蛇扣,和东海雪玉一样是活了成千上百年的法宝,能大力加持符咒法阵。我法力被锁之时便是借着它的力量施咒布阵,当阵法遭损,它便闪光警示。
“发生什么事了?”
我探了探,焦城的驱魔阵分明完好,怎会……一个念头闪过,我又一探,原来是我在虚无之境还给星阙的东海雪玉,它上面我尚未撤走的原先为孟熠设下的护体法阵被破坏了。
他人在鬼冢,怎会落入险境中?
权衡利弊,踯躅万千。可我知道,若真要两清,余生就不能再背着他一条命。主意已定,我着手思量后事,这一走,指不定离开多久,又是临时起意,也找不来人再演一出戏。
“孟熠,帮我一个忙。”我肃了神色,郑重开口。
他被我这幅口气吓了一跳:“什、什、什么啊?”
“我要离开一阵子,也许一日,最多五日,但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被我的郑重影响,紧张起来:“包括大良?”
“是。”
“那我让他先回去,我在这再住几日?”他如是征询我的意见。
我点点头,迟疑一瞬又道:“还包括你的父母。”
“你要做什么呀!”他心思敏锐,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立刻就慌了,“是不是很危险?”
这小子还是担心我的,我动容道:“不危险,但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的父母。”
“好,我不说。”他答应了我,“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吞下金髓丹,溯洄寻源,身随神行,转瞬之间,场景转换,我已高高立于兰烬山山崖之巅。允洲在东,成洲在西,彼端夜幕降临时,此处晚霞刚退,天光未暗。
于是,我清楚看见了我的半个脚掌踩在了崖边巨石之外,因瞬行而生的冲力带着我往前扑了出去……
我的身体不住坠落,风鼓起了衣袂,使我挣扎之躯在空中翻转,形状甚是狼狈。我设法稳住身体,开始画瞬行咒,然而一记气刃突然打在我的护体法阵上,虽没伤及我身,却将法阵连同阵中的我撞向了崖壁,又被撞开,再被气刃劈中……我的身体不停震荡,螣蛇扣也在不停闪烁,崖下有杀阵,密集攻击下,我头晕目眩、神迷魂摇,根本无法顺当施咒。
头发胡乱地打在脸上,犹如被打了记耳光,火辣辣的疼。若是我以这种愚蠢、冤枉又憋屈的方式死了,我一定不会原谅星阙,就算在地狱等上百年,也要亲手揍他一顿。
这么悲伤地想着,然后我就看到了盛其煌,阴沉着一张脸,猛然出现在了我的护体法阵内……
我趴在他身上大口喘气,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既恶心,又让我说不出话。
我听到了归虽寿的冷嘲热讽,“如今的仙修,修为不济,胆子越发的大了!”我也听到了星阙的建议,“是不是快死了?要不送给燕绥做药人?”还有蒙枭的不敢置信,“娄山主?刚刚跳崖的真的是你?”
居然那么多人看到了……太尴尬了……
我从盛其煌身上起来,找回自己的声音,挑了蒙枭质问:“你既然都看到我了,为什么不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