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实是个冲动的性子,这一冲动就将我与星阙的性命绑在了一起,大有他生我才能生的势头。我说“十分”时,其实心里没谱,唯有铆足了劲,恨不得倾囊以授,而他很争气地在我指引下突飞猛进,这又让我忽然有了将他收为己用的想法。
我与他打商量:“你看你十足是从我这学了许多法术,还是不外传的,要不你就干脆入我师门,给我当个徒弟吧?”
“这个……”他作势迟疑,令我看到了些许希望,“我的法术都是我舅舅教的,要不你去跟他说吧?”
我:“……”
他的法力的确是越来越高了,诚然里边大半是凤凰石和口珠的作用,但他的修为悟性明显过人一等。我早晚要收徒弟,要是他不肯做我徒弟,我到哪再找一个这么优秀的人给我撑场子,真忧愁。
盛其煌猝然出现,打断了我的忧愁。他来给星阙传法力,臻入化境的法力已超脱了仙魔的范畴,就其本身而言并无属别,是能够助长星阙仙修的。
“六合门的法术,你倒是玩得得心应手。”
这略带轻笑的语气,是在与我说话?六合门是鬼冢最大的敌人,他识出我所教法术里有六合门的心法并不奇怪,只是他好像并不因此确信我就是六合门弟子,大概是因为我所教的其他法术还出自其他仙门吧。
“哪里哪里,其实我玩得最溜的还是三昭岛的法术。”唉!我就是这么一个见多识广、博学多识的修行者啊!
“那你是三昭岛弟子了?”
“不是。”
他看我一眼,黑影一闪,不见了。
这人真是……我以此劝诫星阙:“你以后可不能跟你舅舅似的一言不合就消失了。”
他停下来:“为什么?”
“以后我让你生气的时候会很多。”
星阙:“……”
脚下这座上夭峰是整个鬼冢魔气最弱的山峰,这样对仙术的影响也最弱。莫问定时送来三餐,虽没过问我的口味,但都是我喜欢的,这么会察言观色、揣测主意的人,我又动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悄悄问他:“你在鬼冢的月俸多少?”
“呃,”他露出一丝窘态,“我没有月俸。”
“这样啊……”
“但少主有月银,娄山主喜欢什么只管说,我定准备妥当。”
我摆摆手:“我给你每月五十两,你跟我走吧。”
“啊?”他愣住了,不明所以看向星阙,后者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娄山主抬举了,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下人,况且我在先主人跟前起过誓,一生跟随照顾少主,违者天打雷——”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莫问走后,蒙枭便来了。远一些的地方摆着的那张桌案便是他叫人搬来的,说练字用。今日他倒没练字,而是作了幅画,就是我教星阙法术的场景。他画好后请我观赏,寻问我的看法。
星阙个高腿长,练武时英姿飒爽,甚是好看。而我觉着累就躺下了,还翘了个二郎腿,实在没法看。我镇定地摇了摇头:“不好。”
“请山主赐教。”
“写意作画,讲究神韵,而你连我一分的仙气都没画出,不好。”
他哑然,眼角狠狠抽了一抽。
“不过——”我又道。
他闻言看过来,神色恢复如常。
“你这名字倒是很有我师门风格,你练的是木系法术?”
“正是。”他微微一愕,无奈道。
“这就是缘分啊,要不——”我一想他好歹是个鬼君,地位法力远超星阙,怎会甘愿屈就做我的弟子?于是,我改了口风,试探道,“我给你荐个师父吧。”
“山主可能不清楚,我有师父的。”
“我清楚,可他不是已经……不在了嘛。”
他陷入默哀中,良久转醒后就换了副疏离神态。“娄山主,请慎言。”然后如同盛其煌一般,黑影一闪也不见了。
我再次告诫星阙:“你可不能学他们这种说走就走的坏毛病。”
“这都气走几个了,我觉得你应该先反思下你的坏脾气。”
我不屑哼道:“我辛苦修行几十年,混上仙主位,为的就是让别人看不惯我的时候也打不过我!”
他被我的气势折服,有点诧异和落寞:“你已经是仙主了吗?”
仙身不但是法力的突破,也是时间的突破。获得仙身的修行者总是被岁月优待,拥有更长的寿命,法力越高,寿命越长。
“别看我年轻,我在这个年纪已经停留很久了。”我瞥他一眼,故意刺激,“不像你,被岁月摧残还无能无力。喂,你多大年纪了?”
他瞪了我一眼,身影一闪,到远一点的地方修行去了。我百无聊赖,看到蒙枭剩在这的笔和纸,一时技痒,画起了兰烬山的山水和黄昏,去繁化简,更为写意,这就需要别人看我这画时得用力地意会。
我很满意,在最后签上我龙飞凤舞的大名。
我招来星阙,想听他对我神作的赞美。他认真看了一会,指着松下一个墨点,皱眉问道:“这个该不会是我吧?”
“嗯,你离我太远了。”我解释。
“所以你就这么糊弄?”他抽出蒙枭的画展开,比着他那英姿,质问于我,“你说作画讲神韵,请问你将我的神韵藏哪了?”
我力争:“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墨点,它笔势往下,很修长看到没?”
“哼!”他不阴不阳地与我置气,“我果然对你的能力一无所知!”
我很生气,赶在他给我甩背影前先行回了上莲峰,莫问正准备送餐,我直接接了过来,水晶肴蹄,神仙鸭,醉排骨,玉带虾仁,蟹羹,翻着花样还是我喜欢的口味。
莫问对我说:“娄山主请入厅用膳吧,我这先给少主送去。”
“不用,我吃这个就好。”我拿过来,就给不出去了。“他那边你不用送了,让他专心修行。”
“这怎么行?少主身体会扛不住的。”
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正值跨境的紧要时刻,身体亏了,以后能补回来,命丢了,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是。”
吃饱喝足,天色未晚,我便出去找了个偏僻山头,捡了块大石头躺下看日落。晚霞晕染,温暖柔和,似乎世间一切烦心事,都可付与苍烟落照。
期间有山鬼路过,七嘴八舌地说着我与星阙的蜚言,说我们同进同出,好好一魔界才俊被仙门妖女给贻误了。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星阙起早贪黑的,我受不了这份苦累,怎么同进同出?
我欲理论,却又听他们说起了盛其煌和雪球的流言,突然就觉得他们诽谤我也非大事,便顺耳一听,好像是那个叫雪球的人不吃不喝,让盛其煌非常担心,以我多年听戏和说书的经验,应该是情人间的小性子。
只是雪球这名字,起得真是敷衍,而且对着盛其煌那张冷漠脸,也有人有勇气使小性子?
人声远去,我收回神识,翻了个身,只觉这一侧空气浑浊,睁眼一瞧,看到一个红红白白的奇怪东西,它动了一下,我本能一退,就看到一只白虎正朝我张开血盆大口。不容多想,我一拳打出去,直让它在地上打滚呜咽。
我瘫坐在石头上,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刚才红红白白的便是它舌头的倒刺,真要被舔一下,估计得掉一层皮。
“呜呜……”白虎被我法力挡住,无法靠近。
“嘿!不让你吃,你还委屈了?”
“呜呜……”
装的还挺可怜!“啧啧,谁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雪球。”
有人喊了一声,白虎循声望了过去,我一愣,原来雪球是它。但它没有走开,依旧望着我,显然对我这个食物恋恋不舍,这倒没有使我害怕,只是,我有点想哭,这声音我熟啊。
盛其煌站在不远处,一袭黑衣衬得眼色不明,估摸着我打了它养的兽,又连带骂了他这个主人,让他不高兴了。我又想起方才山鬼说的话,而现在雪球想吃我了,他会不会亲手把我变作食物送进它嘴里?
人于弱势之际,唯有先声夺人。
我就着抚在胸口的手轻轻呻吟,却见黑影一闪,盛其煌直接冒到了我眼前,半蹲着问我:“怎么了?”
“我——”我怔愣地对上他的视线,他眼中含着担心。“我吓了一跳。”
“不用怕,雪球不会伤人的。”
睁眼胡说呢吧,前几日不还打伤了你门徒。我乖巧地点头:“嗯。”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动,就这样眉目深邃望着我,好似沧海变迁桑田终至,更像千帆过尽岁月不老。
我心里发憷,他看我的眼神啊……果然和白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