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我腰酸脖子痛,若不是盛其煌临去前给我设下的结界挡了风,恐怕还得添个风寒之症。
霍焉迟迟不来,我疑心是否自己传音出了差错,又间歇给她传了五次密语,仍一直未收到回复。星阙却又说鬼冢有事急需他回去处理,小鬼死活要跟着他,我以霍焉为诱都无法使他动摇,无奈,留信后也跟着一起去了。
这一场主人和娘亲的争夺战,我已预见了结局。
盛其煌一个瞬行带我们回了兰烬山,停在了鬼域大殿前的空地上。此时烈日熔金,天光赫赤,很快蒙枭与谭折从大殿内迎出,谭折来到盛其煌身后说着公事,而蒙枭最先看向我,冲我笑意盈盈的。
“这位是慕析姑娘。”盛其煌先我说道,惹我诧异将他一看,在他的眼神从我身上飘过时,才蓦然明白。
大概是想为我撇去麻烦吧,毕竟世上再无娄疏贤。而我原本确是要以娄疏贤自报名讳的,想着他、星阙、赤疆都知道了,也就没有瞒的必要。但转念一想,赤疆当日并未看见我的真容。那么,他从一开始便替我做了最好的安排了?
“慕姑娘。”蒙枭微微一笑,却也不追着问我其他。
我立刻入戏,状似疑惑去问盛其煌:“这位是?”
他一脸淡然接道:“鬼君蒙枭。”
我点点头,做恍然状,对蒙枭道一声:“魈君。”
“既然是门主带回山中的朋友,慕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客气,直接就叫我名字吧。”
鬼冢几位鬼君中,我看他最为顺眼,便笑应:“礼尚往来,你也不该再叫我慕姑娘了。”
他一愕,反倒开不了这个口了。
“人呢?”盛其煌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打破了短促的尴尬。
“暂时压在地牢。”蒙枭说。
二人又说了几句,蒙枭便引着他往别处去了。我的目光追了过去,带着三分研判,原来鬼冢门内还真的有事,不是盛其煌想多留我几日的托词。
“你还是住我那儿?”星阙问我,将我思绪拉回。
我一时犯难,倒不是住哪,而且我压根没打算在这过夜。只要霍焉来了,与他将小鬼一干事情掰扯清楚,该交待的交待,要补偿的补偿,事便了结,哪还需要考虑住哪的问题。
而且,就算住,我也肯定不会住他那里。且不说他那些隐秘不宣的心思,单就小鬼,他以前还是条小蛇时,我忍忍便也罢了,现在知道他为何物,唯有敬谢不敏。
不过我没直接回答,只说先去他那坐坐,他很高兴。能再吃上一顿他那山头的饭,我也挺高兴。
我是短见之人。所谓短见,便是美食当前,心事让边,酒足饭饱,岁月静好。
但我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星阙看出我胃口不佳,问我怎么回事。
“你这换厨子了?”
他随机吃了一口,没什么表情地对我说:“不一直这样的吗?没变啊。”
就算莫问在鬼医住处疗伤,上莲峰换了人来管事,也不会影响出厨子吧,怎么就乱了套了。
莫问……
我想起他离开辛山时迷迷糊糊间对我说的那句:“慕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听了那句话后,我心里就一直堵得慌,总有一抹若有似无的不安缠绕在心头。
我烦乱道:“我以前吃的可不是这个味。”
星阙搁了筷子,给我舀汤,恍惚间手指一顿,随即“哦”了一声道:“那几天的菜都是舅舅差人送来的。”
我十足一愣,难道那时候他就已经对我生了情根?
心尖情绪翻涌,不知是喜是忧,不慎被星阙瞧见。他盯了我一阵,留有商榷余地对与我说:“你要做我舅母,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往往这样的话必有其条件,我替他说出了口。
“不过这辈分一事,得先说清楚了,千万别妄想做了我舅母就能长我一辈。”
“行,答应你。”只要能浇灭他不切实际的小火苗,这都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我学起了他,开始讲条件。“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说。”他心悦神怡,答应得极是干脆。
我轻轻一哂,开口第一句话直教他再也笑不出来。
我问他:“为什么那群蟒妖口中的慕姑娘是被你所害,而莫问却又说蟒妖害她差点失明?”
此问并非责难或批评,只是单纯的疑问与好奇。莫问喊当时的我为“慕姑娘”,又让我去救星阙,至少他是笃定我一定会去救人,显而易见,当年那个慕姑娘与星阙交情甚笃。虽蟒妖所言那位被星阙害死,但观鬼冢各人神态,倒更可能是她为救星阙,因他而死。
他被呛住了,不住地咳嗽。
我眯了眯眼,不给他缓气的时间,追着问:“你一直等的那个朋友,她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一双眼瞪得比我还大,眸光却开始闪烁。
那个救了盛其煌却因星阙而死、回护一窝蟒妖的深明大义的慕姑娘,那个扬言要收星阙为徒还想着做他舅母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某人,行事作风大相径庭,我便一直以为是两个人。直到此刻,我确定了她们身上的共同点。
星阙,或甚至鬼冢上下,都对此二人讳莫如深。
蒙枭说过一句,“我记得师父当年原是说过要收星阙为徒教他仙术的……”
星阙也说过,“有那么个人,救过我的命,想收我为徒……她却一心想着做我舅母……她说会回来找我……”
魉君赤疆说,慕姑娘在辛山救了盛其煌。
蟒妖说,杀星阙便是给慕姑娘报仇。
还有莫问的那句,“你终于回来了。”
我想起很久之前,巫离阵中,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跟前露出慕析的真容,他激动不已抱住我,也在我耳畔低喃了一句,“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有谁一直在等待吗?
而星阙一直等着的那个人,他称呼她为“我的朋友”。
我所有的怀疑从莫问的这句开始,此前被我忽略的细节都成了重新描绘当年事的线索。
我抬起头,迎着星阙缤纷的脸色:“所以,你的朋友、蒙枭的师父、于蟒妖有恩的人,还有你舅舅喜欢的那个姑娘,皆是那个与我同名同貌之人。”
心口方寸之地,顷刻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