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的心更乱的是星阙的话,一贯利落之人被我吓的结结巴巴。“你、你不要误会了,慕析,舅舅、舅舅他、他没有把你当做谁。”
“我知道。”
我发现盛其煌心意时还是顶着华书的脸,我也知他不是因我真容似曾相识才瞩目于我,但我的心,还是不可遏止地、一塌糊涂地,乱掉了。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盛其煌对我不一般的感情的呢?大概是他送了我那串仙女糖面人的时候。
一个人对另一个的好,才不会甘于默默无闻,总会想着得到一些回馈,哪怕丝毫。即便深情如沈映,当了十几年的哑巴,难道从没有过一瞬间期待着她会和他说上一句话?若是再看不见所爱之人,他怎会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所以,盛其煌为什么送我糖面人?如何知道我喜欢那个?那晚他一直跟着我吗?也许客栈里就开始留意了?他为什么要搬到孟熠的隔壁?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
他把我喜欢的东西送到我的跟前,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反之,当我明白他送我糖面人的理由,也就明白了他出现在会城的理由,他通过孟熠找到我的理由。
只是那时的我尚且漂泊无定,心因被放逐而无所依凭。不管是娄疏贤还是华书,以她们的面貌得到的情感馈赠,我都认为那是不属于我的东西,是我离开这幅面容就带不走的东西。
他不宣之于口,我也就默记于心。
我问他要金髓丹,他二话不说给了,我希望他不插手星阙的无妄之灾,他允我所求,巫离阵外,他的担忧也有一部分是为我吧,三昭岛上雪球意外闯入,难道不是他的默许,这样便能顺理成章来汤山寻,明明日理万机却还每日往返,一次次于我危难时挺身而出,满心欢喜带我回兰烬山养伤,我却满口我、你、仙、魔,打定了主意快刀斩乱麻,却又无耻地利用了他留在客栈的那部分神识。
心地光明者,本该一介不取。
便是那一次,我在自己人性黑暗处对着他不动声色的篝火之光,我看到了自己的虚伪,也见识了他的赤城,再无法忽视他的心意。
可我仍是囚徒,身负罪恶,做不到回应,亦无法磊落。而他却是深沉内敛之人,向来寡言少语,所虑缄之于口,所喜践之于行,那般的坦坦荡荡。
我因篝火之光对他心生向往,也因自身晦暗而据他千里之外。
可命运又一次让我们相遇。在我面对最害怕之物时,给予我最坚定的力量。他说,别怕。我就想相信他,不去害怕。
上一次的道别,我已生悔,所以这一次,我定下中秋之约。
却被星阙和蟒妖打岔,横生枝节,进而让我知晓了扯不断理还乱的当年事、当时人,心情郁结,一落千丈。
我止不住地去想……即便他一开始没有把我当做谁,但看到我这张脸后,还能够清楚区分哪个是梦中人哪个又是眼前人吗?
“星阙,”我抬眸看他,心平气和,“你也不要把我当作了别人。”
“我没有。”
我淡淡一嘲:“那巫离阵中,你为何抱住了我?”
他看着我,欲语未语,留我无限沉默,亦留我无限遐思。
“你相信我,也要相信我舅舅。”良久后的这一句,突如其来,莫明所以。
我也不择地方了,便在上莲峰住下,只心中不快,倒头便睡,从黄昏始,以致晨起恹恹。
盛其煌等在我的门口,眉间纠结,目露担忧。我不禁想,他在担心什么呢?或者担心谁呢?
“看着精神不大好。”
我摸摸自己的脸:“也许是睡多了。”
“饿了吧,去我那里,我都让人准备好了。”
“盛其煌。”我刚睡醒,气力不足,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却仿佛带了委屈的声腔,随即咳了咳,换别种声音,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应该都听星阙说了吧,那就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不是你梦里也唤不回的那个。”
听罢我的话,他也不说其他,只上前来拥住了我,带了些我推不开的力道。
“我从来都知道,你是谁。”
他很高,我微微仰起头,从他的肩膀看过去,一色云边吐出暖暖的光,铺满了群山,那是兰烬山的朝曦。而远处山脚晨烟大起,有些不对劲。
我拍了拍他的背,闷闷道:“那边,好像是霍焉来了。”
盛其煌放开了我,凝眸望去,倏尔厉色。他一个瞬行,很快带我站在了兰烬山门牌石坊下。
山麓开阔平地上,护山刀阵中,皎皎身姿舞若游龙,照霜剑锋含辉,引怒涛,扬霜卷雪,呼啸成音。守山门徒如零乱败叶,铺洒了数十级山阶。唯有蒙枭,似劲柏乔松,淡然立于霜雪中,维护着鬼冢最后的门面。
果然是霍焉来了,且是杀过来了。
“霍焉。”我忙喊了一声。
她瞥了我一眼,住了手,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走过去,嗔道:“不是给你留了信么,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收到了,所以我没杀生。”
虽鬼冢门徒倒了大片,但确实无人命绝当场。只是她这话戾气颇重,浑身飘飘神仙气力压不住,惹得盛其煌与蒙枭不悦皱眉。尤其蒙枭,作为负责守山的鬼君,即便他未让外人踏入一步,但眼见着手下门徒轻伤的轻伤、重伤的重伤,定然心里不好受,面上更不好受。
尤其我提前和他打过招呼,若有一个凛若冰霜的美人只身前来,请务必对她客气一点。
他欣然应允,又问我,那人还有何特征,他要如何确认。
依着我对霍焉的了解,我这样回答他,“你对她不客气,她也许会忍,你对她客气,她会让你滚。当然她不会真的说出,但她的眼神,你看了就会明白。”
鬼冢名望非浪得,蒙枭定是对她很客气,才有了现下令鬼冢颜面尽失之景,这可不是一个“滚”字可以包括的。
我自觉汗颜,益发沉默。
霍焉却直接问我:“有澄呢?”
“谁?”很快我便明了,“小鬼啊?”
不期令她眉间一皱,冷嘲闲讽:“他和鬼冢无甚干连,做什么叫这么个倒霉名字,怕人看不穿你的心思吗?”
我:“……”